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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千万要听话(72)

作者: 乌兮子 阅读记录

江弃言低下头,眼眸颤动着,死死咬住唇才能忍住泪花。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过这些,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太子,他不在乎坐左边还是坐右边,也不在乎坐哪里。

就算坐在末尾,就算低江尽欢很多头,他也不在意,他只想先生舒服就行了。

可是……

可是先生迈着大步,身姿端正,就像先生说的堂堂正正那样……

堂堂正正的,在那些高官瞩目下,坐首席。

以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些因为过去太久,好像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深刻的一幕幕都沉进了深井,他低头的时候,只能勉强看到一点浮动的影子。

以前呢,以前啊,他甚至都上不了席的。

以前他不懂事啊,年宴的时候,他想跟父皇亲近亲近,父皇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他站在殿外,想要往门里望,父皇的近侍却让他回去。

红木门墙里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可他只能从门缝里看见没点灯的小桌一角。

入目的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回到坤宁宫,仍是冷清清的,那时候他母后刚去世,父皇还没有娶小姨。

白条下,他倚门而靠,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想,父皇笑得好开心啊,他站在大殿外,那么远那么远,都能听到父皇的笑声。

父皇到底喜不喜欢母后呢?

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生气,怎么会真的再也不管他了呢?

可是……可是……

他仰头看屋檐上的白帆。

可是父皇笑得好开心。

他想提醒父皇的,其实今天是母后的生辰。

母后在除夕与开岁交界的那个时辰出生,他们说,这个时辰出生的人,会很有福。

母后的陪嫁丫头喜鹊跟他说,小姐嫁进了天家,还有了他这么可爱的皇儿,果真有福啊。

他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喜鹊拉着他的手,蹲下身,跟他说,“小殿下争气,娘娘的命里啊,就是福气深,小殿下多陪陪娘娘,娘娘的病很快会好的……”

“小殿下……怎么一身是伤呢?来,奴婢为您擦点药……”

“小殿下……娘娘她不是讨厌您,她,她只是病了……”

“小殿下……娘娘是福缘深厚的人,我们再坚持坚持,娘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陛下来看娘娘了,小殿下……”

“别听,别听,奴婢……奴婢冒犯”,喜鹊捂住他的耳朵,“小殿下……他们没有吵架……没有的…娘娘是有福气的人……陛下只是太着急娘娘的病了……”

再后来,坤宁宫挂满了白布,喜鹊在他额头绑好白布条。

“喜鹊要跟着小姐去了……”喜鹊说着说着,就摸着他的脸哭起来,“小殿下……小姐她好苦……她真的好苦……”

他没有哭,他憋着泪,不哭。

脸上却渐渐湿润了,喜鹊把挂满泪痕的脸跟他贴在一起,“小殿下以后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小殿下要照顾好自己,小殿下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都会有好报的……”

那天喜鹊口中一直是叫的小姐,一切就像未出阁时那样。

“喜鹊姐姐……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呢?”

喜鹊不陪他吗?

“喜鹊……”喜鹊刚开了个头,就泣不成声……

“小姐……”

那天的灵堂之上,喜鹊一声一声叫着,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惨过一声。

“小姐——”

“小姐啊!”

那声音就像什么呢?他匮乏的认知难以准确描述。

后来先生给他讲对韵,他才终于恍然大悟。

杜鹃啼血。

可她不是杜鹃,她的名字叫喜鹊啊。

再后来,他问先生喜鹊是不是回老家了,喜鹊在老家过得好不好?

如果可以……他还想求一求先生,把喜鹊接到家里来……

先生把他揽进怀里,声音轻得像那天穿过灵堂的风。

“喜鹊姑娘已经……过世了。”

为什么呢?他不相信,他仰头跟先生说,“喜鹊姐姐生了什么病吗?”

“不……”先生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忍,“她……陪葬了。”

他脑袋轰的一声,好像要炸开了。

耳边闪过的,只有一声很认真的,“娘娘是有福的人。”

“善良的人都会有好报的。”

喜鹊是善良的人,可她怎么陪葬了呢?

桌上纸早就铺好,蒲听松已帮他磨好了墨。

他提笔沾墨,一字一句书写。

喜鹊喜,内廷飞。

八角亭上报福声。

黄酒满杯妃子笑,

方知出门迎灶神。

好难过,已经过去很久了,为什么还是会酸了鼻头呢?

江弃言在心里写完了下半段。

喜鹊喜,笼中落。

一把谷米三寸恩。

贺声满堂哄君乐,

不过半载便化尘。

场上之人还在绞尽脑汁书写,唯江弃言平静起身,稳稳当当走到父皇面前,把那写满血泪的纸放在了江北惘面前,用镇纸压住。

苏仕元站在一旁,扫过去,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这首诗暗藏玄机,他读来甚妙,看似浅显的语句,却耐人寻味,这写得比蒲听松拿来敷衍他的还要好啊。

江北惘看到这首诗时,眉头也不由舒展了几分。

喜鹊是祥瑞,飞到了皇宫之中,难道不是感召圣恩吗?

八角亭就两座,一座在他的御花园,一座在皇后的坤宁宫,但他更倾向于是御花园。

黄酒满杯当然是大臣们向他敬酒,妃子陪坐脸上笑容灿烂,不正说明在江弃言心中,他这个父皇得人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