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冻银河(42)

金羽佳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车把，望向天边落日，漫不经心道：“反正也是顺路。”

季一橙眨眨眼睛，黑白分明的杏子眼里全是好奇：“你家也住江东吗？”

“嗯。”

“真的呀？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在路上见到过你？你是住锦绣花园，还是悦江苑？”

“都不是。”

气氛又陷入一片缄默。

季一橙暗自咂嘴，这家伙真是三年也没变过，还是聊天杀手，什么话头都能被他聊死。少女咬着下唇，黑漆漆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似乎在很努力地找话题。

先不管初中发生了什么事，今天人家踩了快半小时单车，千里迢迢送她到家，总不能还冷落别人，连寒暄一下都不肯吧。

可是……她跟金羽佳究竟有什么好寒暄的呢？

青春期的女孩多少还是要面子的，初中那些我喜欢你、你拒绝我的往事，可不是什么能放到台面上叙旧的东西。

金羽佳没找话题，也没有直接跨上车就走，而是有意无意地拨动自行车上的零件，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无法当作那些纠葛从没发生过，不仅季一橙暂时还没有能力将金羽佳当成一个陌生的同学对待，金羽佳也同样如此。

不然他们刚才也不会相顾无言了。

缄默中，季一橙偷偷打量着金羽佳。

以前追过的男孩就在她面前，背着夕阳，比当年长得更高，更好看，相比于当年稚嫩的好学生模样，如今的金羽佳身上更多了一种独属于十六岁少年的混不吝气质。

有颜有成绩。

老实说，是能让很多女生牵肠挂肚的类型，比当年要更加蛊惑人心。

可面对着这样的他，季一橙的心跳出奇地平缓，就像看着一个旧时光里走出的故人。

或许是当年初中的自己太普通，她只是乌泱泱女孩中最平凡的一个，带着板材眼镜，又呆板又无趣，没有任何能拿到台面上的优势，可如今季一橙的范文传遍了整个年级，能站在主席台上领奖，还担任着校学生会干部，身上开始背负着一些小小光环。

她在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时候，已经慢慢变得自信起来。

今天的季一橙站在金羽佳面前，已经感觉不到难堪，顶多只有故人相逢的尴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季一橙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现在几点了？”

金羽佳抬手看表：“六点十五。”

“你你你快回家！待会封路了怎么办！”季一橙比他还急，摆手让他赶紧走，如果金羽佳因为送自己回家而导致他自己回不去，她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那点绿豆大的地方可收留不了金羽佳。

可金羽佳没走，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季一橙的脸，嘴唇好几次张开了又合上，像有什么话一直想说。

——他的确有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从在桥上跟着季一橙的时候酝酿到现在，吞吞吐吐，好几次呼之欲出。

这一刻不说，不知道下次再有勇气说出口是什么时候。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不停地掐自己掌心，心想，金羽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自从季一橙分到隔壁班之后，他发现自己总是鬼使神差地做出很多无法理解的事。

比如，每天早上对着季一橙的背影吃早餐，看着她背对自己嚼东西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被馒头噎到，还会咕咚咕咚吸豆浆，拍胸脯给自己顺气，他会忍不住想笑。

又比如，他每节课间都出走廊透气儿，假装和周围男生有说有笑，其实余光时刻注意着6班的后门，留神着那里什么时候会窜出来个女孩，像小动物一样，快速溜过自己眼前去上洗手间。

再就是今天。

费这么老大力气，踩着单车朝自己家反方向越骑越远，骑到太阳都落山，只为了送季一橙回家。

想到这里，金羽佳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半小时前的一幕，陆骁只不过和别的女生上了那辆迈巴赫，站在对面的季一橙一下子眼眶都红了。

竟然为这种事哭，为这个人哭。

星期五那天晚上，他亲眼看见，陆骁把一个小西瓜送到季一橙手里，两个人有说有笑。

还看见了团建散场之后，季一橙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把那只破瓜珍惜地兜住，喜滋滋地抱回宿舍。

就算用肚脐眼都能看出来了，她喜欢陆骁。

念起初三那年，季一橙没日没夜地找他聊天，生硬地找话题，转发他可能会喜欢的MV，是多么讨好，多么卑微的姿态。

所以她，现在也要用这种态度对陆骁是吗？

也要喜欢他，了解他的爱好，每天给他发信息讨他开心是吗？

一股无名火打心底里漫上来，金羽佳真的搞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越想越气闷，最终把心里翻来覆去的那句话咽了下去，心烦意冗地说：

“我总不能送到这就不管了，待会出什么事，追究我责任怎么办。你赶紧回家吧，等你走过那个拐角我再走。”

季一橙没注意到他的态度有什么变化，依旧笑眯眯地点头：“那你注意安全，我回家了，拜拜。”

“嗯。”

金羽佳骑在自行车上，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扶着车把，看着少女往巷子深处走，黑直的马尾随步伐微微翘动，像春天柳枝上最鲜嫩的一支芽。

直到蓝白校服的背影最终消失在拐角，金羽佳沉了眼帘，在调转车头离开之前，自问自答似的吐出一句 ：

“你，还讨厌我吗？”

……

这个周末，季一橙没有找陆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