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冻银河(59)

在一片无感的男生听众中，唯独金羽佳表情微僵，脑中有什么回忆呼之欲出。

这个歌，他好像有印象。

初三的除夕夜，金羽佳正陪着爸妈在客厅看春晚，爸妈看得挺乐呵，他觉得那些节目都没意思，又不好走开，索性在一旁玩手机。

钟素雪估计和家里人出去玩了，金羽佳发了几条消息都没回，反倒是【西瓜】一直断断续续地给他发消息。

季一橙发来的多数是一些无聊的问题，比如：

“你们家今天的饺子是什么馅的呀？”

“你今天收了几个红包呀？”

“你在看春晚吗？”

金羽佳不怎么回，回这些消息跟浪费时间有什么区别，对面的女孩子发完一句，见他没理睬，知难而退，大约二十分钟后，又鼓起勇气再发一条。

晚上闲来无事，也没人陪他聊天，金羽佳索性多回了季一橙几句，他只挑没那么无聊的回，挑挑选选，选中了“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这一条。

他说，爸妈希望他像飞鸟一样，羽毛淬金，健硕有力，所以叫羽佳。

之所以回复这个问题，纯粹是第一次有人问起他的名字，而金羽佳正好为这个名字而骄傲，终于有了一个地方可以倾诉而已，说完也就罢了，他并不会有来有回地去问季一橙名字的来意，因为他对季一橙半点不好奇。

女孩得到答案之后，没有自顾自地说，过了一会儿，给他推来一首歌，《飞鸟和蝉》。

金羽佳一看就觉得是这种文艺女孩会喜欢的歌，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敷衍地说自己会去听听的。

他当然没有听。

只是这一天，这一刻，一切仿若回旋镖击中眉心。

你骄傲地飞远我栖息的夏天

听不见的宣言重复过很多年

北纬线的思念被季风吹远

吹远默念的侧脸

吹远鸣唱的诗篇

金羽佳交叠的二郎腿不知何时放了下来，十指交叉抵在下颌，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开。

雪，是他的企鹅昵称；季一橙追他的时候，正是冬天。

他真的太疏忽，竟没发现每一句歌词都和他有关，每一句都是一个没有宣之于口的心事。

曾经有一只蝉为飞鸟等候了很久，但飞鸟从来只看着云海，看不见老树上栖息的一只蝉。

蝉的寿命只有五个季节，可飞鸟的世界里，是没有第五个季节的。

飞鸟并不知道蝉的生命在这个夏天就会终结，十二月的冬天，它飞越长长的北纬线，可惜再也飞不到有蝉的第五个季节，飞不到第十三月。

今晚复赛，很多选手都选择了较为高昂激烈的曲子，大多像林粤的《Alwaysinmymind》那样，有足够空间去展示华丽的技巧，如此十几首下来，评委和观众都有些审美疲惫，这一首沉静悠扬的《飞鸟与蝉》，竟像是惊涛拍岸后的宁静，好比品尝过重油重辣之后突然喝到一口凉白粥，别样爽耳。

季一橙没有什么台风，甚至连手部动作都很少，她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立在舞台最中间，轻蹙着眉，嗓音如身上装扮一样干净，纯澈，沁润人心。

偏偏最简单的最动人。

季一橙阖眼演唱之时，并没有注意到观众席上越来越多的灯光闪烁起来，那是台下有许多人举起手机拍摄。

刚才还黑暗一片的观众席，短短半分钟内变成了繁星闪烁的银河。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回音长悬，整个报告厅寂若空谷，安静得落针可闻。

掌声是数秒之后才响起的。

第一个带头站起来鼓掌的，竟然是林粤。

第28章 “抱？”

观众席上亮起灯来，季一橙睁开眼，看见了一对对或圆睁着，或笑弯了的眼，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是刚才那些黑暗中闪烁如蝙蝠的眼睛。

掌声如潮，有人在为她喝彩，男生女生都有，每一道声音都真心实意。

眼前一切变得模糊。

从小到大，季伟和林花从来没有鼓励过她，有的只有绵延不绝的压迫，贬低。

在他们眼里，无论考得多好都是差，无论多优秀都比不上弟弟季星。

还记得中考前最后一次模考，季一橙拿了有史以来考过最好的成绩，总分699，她开心地把成绩单拿回来给季伟看。

令人没想到的是，季伟不仅没表扬，反倒揪着那一分不放，骂她粗心，骂她写字这么好看有屁用，有勾那几个笔锋的时间，用来好好检查几遍怎么可能丢分。

季伟越骂越上头，满脸涨红，在一声声“没用”“废物”中，季一橙忍着鼻头的酸，将成绩单收进了书包最里夹层。

半小时后，季星放学回来了，手里拿着校门口的烤面筋，林花买的。季一橙明明记得自己上学时林花对这种地摊小吃忌讳莫深，看到都要老远避开，现在季星闹着要吃，林花就会买。

季伟看了眼季星的期末试卷，65分，刚刚及格。季星从来都只考四五十分，这次及格史无前例，

给季伟和林花都高兴坏了，季伟当即出门买了半边烧鸭，给全家人加菜。

整盘烧鸭被推到季星面前，爷爷奶奶一块也舍不得动，反倒不停地往季星碗里夹，鸭肉将米饭全盖住了，堆成一座油光锃亮的小丘。

小胖子一手一个鸭腿，吃得旁若无人，时而狡黠地往季一橙这边瞥一眼，像是挑衅，又像是炫耀。

明明同在一个饭桌上，季一橙却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隔开了一层屏障，所有的声音，画面，都离自己很远很远，似乎她并没有被归入这一家人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