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她的残魂寄生在机械灵宠中,也会到处走动。
“为何不言?”
桑婵站在一旁,万年又百年,魔族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典禄成为公玉禄,又成为季涉竹,早就见过千山万水了,不知道为何,依然畏惧与桑婵对视。
明明她们从未对视过。
兴昆河洞没什么天光,这里鬼气森森,曾经是邪修的巢穴。
如今翻海的魔气在这里修炼,偶尔能诞生化为人形的魔,桑婵会把他们送入宗门,由修士教导。
哪怕她的弟子名满天下,对她而言自己并未传授什么。
她成为真正的人也是那一团七情,因为接木村的生活。
因为……养大典禄的那些年。
有些道理她直到最后一刻才懂。
那个夜晚阿禄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但不懂为何她不早说。
这里太安静了,绿色的泉水滋养着璞玉躯体,桑婵的视线比泉水还热。
“师尊,这不还是明摆着的事?”
桑婵:“你的眼睛不是好了么,为何不睁开?”
从前问问题的是典禄,似乎反过来了。
但她还是不睁开眼,漆黑的长发垂在白玉一般的肩上,“师尊,我宁愿做回天盲。”
桑婵带着灵宠化的公玉禄去过炼天宗,也知晓这段师徒情的来龙去脉。
她再不懂看季町的眼神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当年的典禄是天盲,可是她们抬眼的角度都如出一辙,神色也宛如摹刻。
桑婵有足够的耐心,陌生的不悦也毫无道理可言。
回了兴昆河洞她闭关好长一段时间,出关得知公玉禄被游扶泠带走,又去炼天宗把人接了回来。
丁衔笛前身是娄观天,桑婵是她的师尊,公玉禄是她的大师姐。
游扶泠如今是炼天宗前宗主的弟子,季涉竹是她的师尊,季町是她的大师姐。
公玉禄做过几年季涉竹。
桑婵第二次登山门拜访之时丁衔笛也在,看桑婵与季町切磋津津有味,还问游扶泠这关系是不是徒孙,那你也得喊我一声……师尊的师妹叫什么来着?
游扶泠说师傻。
丁衔笛:……
忆起公玉禄以灵宠的形式窝在季町怀里,魔物垂眼,捞起绿水中的躯体,“你小时候说最不想做瞎子。”
桑婵:“但阿禄为了我睁开了眼睛。”
她知道若是没有公玉禄,魔族永存地底,她也消散天地。
万年过去,魔物依然笨拙。
公玉禄挣扎不开,赤。裸的躯体打湿了桑婵的外袍,她依然不睁眼,喊了声师尊。
“罢了。”
布局多年,谋算那么多人的前世今生,她的疲倦迟到许久,此刻才化为叹息。
她只希望留住桑婵,并没有想过别的。
这只魔与同族不一样,但她先遇见的是母亲。
公玉禄想过无数次,如果我不过是母亲的遗物。
再没有感情的魔也会为她破例,养我不过是为了……
她换了躯体,听不见桑婵的心声。
耳朵却听到——
“不是因为你母亲。”
“我没有喜欢过她。”
“你不是她的遗物,你是阿禄。”
这三句是公玉禄心声的回答,怀中瓷错愕地睁开眼。
桑婵在兴昆河洞的洞府更像野兽的洞穴,面积大也很干燥,灯具数盏,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甚至全是好物件。
洞穴的布置与黔迢山如出一辙。
“一样吗?”
桑婵看着怀中人,火红的长睫与眉眼,比红霞还绚烂的眼眸。
比起刺眼的阳光,魔物更钟情这样的景色。
公玉禄:“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张脸也是鲟师按照桑婵的描述做的,变成仙鹤的小五和飞饼都看过,说比她们印象里的漂亮许多。
丁衔笛站在一边笑,说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魔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只是懂得很慢。
什么都慢一拍,比如接木村那具本该销毁的尸体,比如典苗弥留的眼神。
但她已经回应过公玉禄了。
在那天月夜燃灯的床榻,在湿漉漉的水井旁。
明明道术高超,修士却笨拙地洗手,典禄思考着计划睡去,放弃了与师尊做道侣的计划,打算主动找上公玉家。
桑婵却想着加速魔井开凿和布阵,她想要带典禄去魔族的新世界。
好在她事与愿违,好在公玉禄心想事成。
典苗希望女儿是普通的眷族,失望了。
她希望女儿卜卦资质平平,不要做卜天地众生的神明仆从,也未能如愿。
她最正确的选择依然是那天带走宛如小山般沉重的女人,续上了这个世界的千千万万年。
“娄……丁衔笛写了新符箓,配合但要可以暂时听见一步之遥之人的心声。”
桑婵如实回答,怀中瓷闭了闭眼,“她真是一如既往地恣意妄为。”
桑婵:“毕竟是讨厌的神。”
公玉禄:“她最开始也是人。”
桑婵:“最后还是想做人。”
她抱着公玉禄坐在床榻,术法烘干了湿痕,魔物粗糙的拇指抚过公玉禄躯壳的面颊,很快磨出了红,她匆忙松开了手,又险些把人丢下去,急忙抱了回来。
简直像抱小孩。
还不能动弹的公玉禄没忍住笑了。
“我也想做阿禄的人。”
魔也受了弟子的教导,学以致用。
但公玉禄想放弃了,微微摇头。
桑婵认真看着她,“阿禄,我从未喜欢过你母亲。”
公玉禄偏头,避开她宛如深渊的眼眸。
她虽从未见过母亲,却清楚母亲为什么冒着风险要捡走桑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