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风江南的雨(9)
一个高个子民警说:“知道钟副局长工作挺忙,我们也不多打扰您,就是想了解一下昨晚有没有看见办公室的文书邹静之来局里收电报。”
钟树林在玻璃烟缸里灭了烟,慢条斯理地说:“我昨晚写完材料就回家了,根本没注意邹文书有没有在局里收电报。怎么,出啥事儿了吗?”
民警说没看见就算了,他爱人报的警,说她昨晚没回家。
钟树林说也许是来收电报了,我忙着写材料没有注意到。
最后,公安部门得出了这样的审查结论:文化局办公室文书邹静之,性别女,家庭出身地主。因为长期放松对自己的世界观改造,思想极度腐朽糜烂,自作多情地暗恋文化局副局长钟树林,并写日记玷污钟副局长名声,败坏了文化局的崇高形象。钟树林同志一身正气,对邹静之的阴暗心理毫不觉察,被这样一个腐化堕落的地主小姐辱没了名节,是本事件的最大受害者。
不久,邹静之勾引钟副局长的事就在文化局不胫而走,并一点点扩散开来。局里一些女人在背后议论说,看着这个邹静之文文静静老老实实的,终究是改不了地主小姐的秉性,还惦着勾引咱们钟副局长,也不搬镜子照照自己啥出身什么德行!
邹静之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自然也不能留在文化局工作了,又回到了以前工作的第三中学,教师也做不成了,只能在收发室分分报纸收收信件,又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低眉顺眼。女教师们谁都不愿意和这个背负着生活作风问题的女人来往,仿佛她身上沾着什么脏东西,她也敏感地觉察到背后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不久后,她就与丈夫马洪光办了离婚手续,因为两人没有孩子,所以离婚倒也办得干净利索。
这件事过后,钟树林像变了个了人。他一头扎进工作中,晚上常常在钟山熟睡后才回家,早晨又在他还未起床时就离开家。偶尔早回来那么一天,也像初冬园田地里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的,和妻子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再逗钟山玩耍,手风琴已经好久不拉了,放在衣柜顶上落满了灰尘。家里比过去更加冷清。
☆、第十九章 全子丧母
上初中后,钟山和全子、柱子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三人整天摽在一块儿,上学互相喊着一起走,放学就在胡同里玩撞拐子、打洋铁盒、推铁圈这些属于男孩子的游戏。
全子13岁那年秋天,他妈去世了,得的是肺癌,发现时就已经是晚期了,活了不到三个月就撒手人世。
这个时候,全子爸已经在革命群众监督下恢复了外科医生的工作,每周要有三天值夜班,家里,就只有16岁的哥哥吴尚满、13岁的吴尚全和12岁的弟弟吴艳红。全子爸妈极想要一个女孩子,生了三个都是小子,索性给老三取了个女孩儿名,就当女孩儿养着,五六岁的时候还扎小辫子穿花衣裳,上学后才把头发剪短了,“假丫头”的外号却剪不掉了。母亲活着的时候,全子哥仨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一片居民区里,除了钟山,哥仨吃的穿的用的没人能比。母亲过世后,兄弟三个像断了藤的三个苦命的瓜,从幸福的巅峰跌到了苦难的谷底。
全子爸吴友文是市立医院有名的外科“一把刀”,全子妈的手术就是他亲手做的。全子妈死后,钟山和全子偷听过柱子妈等几个女街坊私底下议论:“下辈子千万不要找大夫做男人,那心歹毒着呢,杀人不见血。就说那姓吴的,‘一把刀’是浪得虚名么?怎么连自己的女人都救不活?听说他在医院早有了相好的,俩人儿都睡一块儿好几年了,那女人是个护士,脸凶凶的,扎针贼疼,长得人高马大的,像个大洋马,偏偏她还姓马。”又说,“吴大夫他爹当年就是祖传的老中医,一服药就要了原配夫人的命,又娶了个妓院里的窑姐儿,真是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啊!”
钟山听着后背凉嗖嗖的,那段时间他刚看过电影《闪闪的红星》,怎么看胖胖的吴大夫都像电影里的胡汉山,越想越害怕,在巷口看见吴大夫都远远地绕开走,更不敢上前说话,觉得他的手术刀会随时要了他的小命。
后来,钟山不必害怕了,不到半年工夫,吴大夫就再婚了,娶的正是医院里的马护士。马护士是个32岁的大姑娘,白白胖胖高高的。她说不介意吴大夫成份高年纪大,就是不愿意和他三个儿子一起生活,她说他们应该有自己的孩子,过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结婚后,吴大夫就搬出去和马护士一起住了。这边,全子哥仨拿着父亲每月支付的30元生活费,过上了没爹没妈的日子,买粮、买煤、洗衣、做饭,都得自己做,30元钱算计着花,有时到月底还要挨饿。
每次看见全子来了,钟山妈总不忘问一句“饿不饿”,如果听不到回答,就踩着凳子摘下高挂在天棚上的柳条筐,拿一个包着红糖的大白馒头塞进全子的手中。
冬天到了,钟山妈让钟山问一问全子哥仨的棉衣可做上了。三个没娘的孩子,哪里能做上棉衣呢?于是她就颠颠儿地跑去把穿得跟铁匠铺打铁师傅工作服似的棉衣棉裤抱回自己家,拆洗了,袖子衣襟裤脚短的又给接上,一针一线地做好,拍打得暄腾腾的,再用包袱皮包了送回去。直到三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再不用穿这种臃肿的棉服。
☆、第二十章 整蛊仇人
自打全子妈去世后,每到冬天,全子两只手总会冻得红肿皲裂,春天的时候,又奇痒得难忍,不小心挠破了,还会冒出黄水来。钟山妈看着心疼,从酸菜缸里捞出酸菜,切下叶子,用开水烫了,糊在全子两个肿得小馒头一样的手背上,果然就不那么刺挠了。
正是从这段时间开始,钟山和全子成了好朋友。钟山原谅了全子小时候对自己“捡来的”“没有妈”的辱骂,觉得全子现在和他一样,都是苦命的孤儿。钟山和全子和解了,全子的好朋友柱子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钟山的好朋友。三个小伙伴在一起闲唠嗑的时候,都说恨死马护士了,是她害死了全子妈,抢走了全子爸,于是给她取了个很难听的外号“母猪婆”,她的前胸像刚下完崽的母猪,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像揣着两只跳动的肥免子,屁股也翘得老高,走路时一拧一拧的,好像在向屁股后面的人示威。
钟山、全子、柱子三人商量要“整蛊整蛊”可恨的马护士,给全子妈报仇。他们放学后躲在市立医院的小门房后观察了两天,发现马护士这周是白班,每天晚上6点下班,于是就在后边尾随着,见她进了一条小胡同,胡同里是一条土路,差不多走到尽头的时候,就到了市立医院的职工宿舍楼。一些年轻医护人员结婚后没房子住,就把家安在了这里,马护士是个老姑娘,也一直住在这里,与吴大夫结婚后,只是把房间里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添了两套新被褥,白窗帘换成了有鸳鸯图案的花布窗帘。当然,在正式领证完婚之前,甚至全子妈还在世的时候,吴大夫就已经有好多个晚上在这里“值夜班”了,胖女人的肉感带给他无尽的快慰,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这个人间至宝。若干年后,社会上流行以瘦为美,已进入老年的外科专家吴友文怎么也想不明白瘦女人有什么好的。
钟山他们发现,马护士每次进胡同口的时候,都靠右侧走,于是就决定在这里给她设个陷阱。
第三天傍晚,他们拿着铁锹,早早就在胡同口挖好了陷阱,有二尺多见方大,一尺多深,用树枝搪好,上面铺了些草,又撒了些土面伪装好,和平地一模一样,为显得更加逼真,还在上面轻轻踩出几个脚印。
陷阱挖得了,钟山在现场看着别让旁人掉进去,柱子去医院门口观察马护士的动向,全子则躲在暗处放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