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知道这次是躲不过的,反正都拿定要江落梅替谢不渝做挡箭牌的主意了,不必再否认,不然惹急他来,难保不被治个欺君的罪名。
辛桓大抵是没猜到她会承认,胸腔猛然像被抽干似的,一阵窒息。他极力冷静,面色却早已发青,看得一旁的全恭瑟瑟发抖,生怕下一刻袭来狂风暴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辛桓气极反笑,“既然如此,那朕便成人之美,给你们赐个婚,如何?”
他话赶话,说完便后悔了,脸色顿时更差,手指攥得骨节发白,懊悔、气愤以外,更有种强烈的忐忑袭入胸口。
周围众人都觉察到了他的情绪,特别是全恭,一时毛发皆竖,惶惑不解。他伺候辛桓十多年,自认为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可是今日究竟是闹的哪一出?生气辛湄跟江落梅待在一块?生气辛湄为江落梅谋了差事?又或者……生气辛湄与江落梅产生了感情?
无论哪一样,这气都来的有些没由头。再说,他作为皇帝,生气了发作便是,何故又要赐婚?
全恭百思莫解,旁边的江落梅亦是满心震动,热血齐涌胸口,手脚却发凉,他飞快看辛湄一眼。
“他从西州回来,你赐婚;我与旁人交往不过两日,你也要赐婚。陛下是何时向月老拜的师,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辛湄嫣然一笑,轻飘飘化解僵局,众人用余光偷觑辛桓,没见他发威,齐齐松了口气。
“若是能叫皇姐欢喜,做月老的徒弟又有何不可?”辛桓转动大拇指上的岫玉扳指,脸色缓和下来,屏住的一口气松开,话声里却仍藏有些许怨怼。
辛湄听得出来,猜想他气的是被她欺瞒,到底也怕他来真的,正色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再说,萧郎才走两年,我还没有心思谈婚论嫁。”
辛桓抬眼,疑信参半道:“这么说,皇姐不愿意考虑终身大事,是因为要为萧侍郎守丧?”
“萧郎生前待我不薄。”辛湄垂睫掩盖目中神色,哀戚道,“别的我不能做,但替他守丧总是可以的。”
这借口扯得太荒谬,谁不知道萧雁心是死在她手里?她要为他守丧,鬼才信。辛桓腹诽,悬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却彻底落了地,知晓这桩婚事是赐不成的。那她为何又要与他纠缠在一起?仅仅是玩一玩?就因为他长了张酷似谢不渝的脸吗?
辛桓五味杂陈,横竖不舒坦,心里总是有股酸味在往外冒,余光瞥见辛湄脖子上的痕迹,更感觉妒火在燃烧。他想他不能再待下去了,脸一板,硬邦邦扔下一句“既然皇姐无意,那朕也不强求”后,借口要去见太后,起身走了。
众人恭送他离开,各自长吁一口气,辛湄坐回玫瑰椅上,半天没做声,目光凝在虚空里,出了一会儿神。
江落梅杵在原地,也始终没动,阳光从巴掌大的嫩叶间洒落下来,秋雨似的浇在他肩头,他整个人似乎湿透,散发着阴冷潮气。
微风起伏,良久后,辛湄回神,看向阴影里的江落梅。
“杵着做什么?”
江落梅衣袍被风吹动,睫毛底下眼波无痕,仿若古井,深不能测。他忽然问道:“微臣可以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辛湄疑惑道:“你要问什么?”
“萧侍郎生前真的待殿下不薄吗?”
辛湄一愣,眼神悄然变化,挤出微笑:“是啊,他待我很好。”
江落梅不语。
“怎么了?”
“没什么。”江落梅眉睫底下一片晦暗,他朝辛湄行礼,旋即转过身,似要离开。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他待我很好,我为何还要杀他?”辛湄叫住他,语气依旧慢悠悠的,像在聊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江落梅的脚步停在地砖上。
“因为他不死,我便不能有今天。我贪慕权势,心狠手毒,从来不是什么良善的女人,并不值得任何人倾付真心,明白吗?”
江落梅僵在艳阳下,后背仿佛万箭穿心,他艰难打开嘴唇,沙哑道:“明白了。”
微风拂园,满耳沙沙声响,辛湄坐在椅子上,看着江落梅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暮色尽头。果儿来提醒她:“殿下,时辰差不多了,不是约了小侯爷在山亭看落日吗?”
辛湄敛眸,道:“走吧。”
*
傍晚,山坡外的落日一点点往西方沉落,漫天余霞成绮,蔚为壮观。辛湄走上坡顶,遥见山亭里坐着一人,正是谢不渝。
辛湄走进去,他闻声看过来,脸庞映着夕阳,瞳眸焕发光泽,令人心神荡漾。
“好看吗?”
辛湄也不管他是否仍在生气,坐在他对面的美人靠上,脖子被余晖照耀,璀璨夺目。谢不渝一眼看见那朵盛开的“虞美人”。
“好看吗?”辛湄又问了一次,顺势仰仰脸庞。
谢不渝移开眼,到底是被她拿捏了。他望着山外的落日,佯装淡定,半天才吭声:“不画更好看。”
辛湄心里哼一声,气他又是一副嘴硬的臭模样,这次也不让着他了,道:“那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不过没关系,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为帮你遮掩,我特意拜托江落梅陪我演了一出郎情妾意的戏。往后要是听见关于我跟他的绯闻,你可不要生气啊。”
谢不渝嘴唇一动,又抿住,垮着脸坐在那儿,已然是生气了。可是气什么呢?气她又找江落梅,还是气自己先前冲动?那一下,本来是想逼着她承认些什么,可惜事与愿违。她就是这样了,痴缠又无情,乖顺又贪心,既要以前的风情月意,又要如今的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