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但人上人(科举)(153)
杜学正这一番话说完,大讲堂内的学子们不自觉互相探看,除了几位已报了名的学子一派坦然,其余人等表情都有些难堪。
崔向明与江铭坐的近,他凑过来低声问:“江铭,你可报名了?”
江铭端端正正的转过身,道:“报了。”
原本江铭是想再读几年,于下一科再行应考。
可面对着未卜的前路,他稍稍思量过后,就决定将参考之期提前了,于几日前赴州衙补了至和十年解试的注籍。
至于这一场,为了书院学子解额而争的论战,他从未想过要畏葸不前。
崔向明道:“那你……你不怕万一输了,咱们倒是并入州学名义下,继续参加解试,书院、书院却从此再没有这般的雎阳书院了!到时候咱们要背负的,可是一辈子的骂名!”
江铭转过脸,看着周边几位听到两人对话的同窗,坦然道:“怕。”
“但我更怕将来有一天,会后悔自己不曾抓住这最后一次,为自己一搏的机会。”
“况且,此时无人出头,书院就不输了?骂名就不需要每一个畏缩不敢上前的人背负了吗?”
这话一出,几人当即哑口无言。
须臾,崔向明沉默的垂了头,再不东张张西望望。
话已经说的如此直白,可,也不是谁都对自己有这般的自信的。
那可是州学啊!
真正要开始比试的时候,仅凭一腔热情是成不了事的。
不说州学几倍于书院的各项实力,光是那些学子,他们的家庭出身,自小家族教育的底蕴,随着父辈亲族所见过的世面,又岂是他们这样的贫寒子弟所能比的?
他们是想要在解试当中,与州学公平比试的机会,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认为在这样的对垒当中,书院会获胜。
王景禹始终关注着同窗们的反应,此时果见杜学正一声话问完,众学子只窃窃私语,互相以眼神询问——
怎么你也不报?
他原本站的位置,位于讲堂的侧面低矮处,并不显眼。
这个时候几个大步跨上台阶,直面大讲堂内所有学子:“诸位同窗,安人有句想向大家请教!”
台下江铭和崔向明等几人都是识得他的,不免诧异于他是从哪里出的头。
今天来的,都是要参加这一科解试的。
他们四处望了望,刘和桂、郑名等都的确不见影踪。
怎么安人还来了?
方才杜学正一问,台下私议阵阵,却无人公然站起,应接杜学正的话。
但此时,既是他们向来都十分喜善其性情的同窗有问,那就另当别论了。
疑问归疑问,王景禹的场面还是要捧得。崔向明这时第一个抬了头:“安人啊,有话请讲,咱们同窗之间没那许多讲究!”
不少人也当即如此表示,江铭虽未曾说话,却也是一副愿意听君一言的态度。
“好。那安人请问诸位同窗,今日来到了这大讲堂,可都是有意于年后应解参考?”
“自然是的!”
“今日来的不就是要注籍应考之人吗?”
“再不考,就等不得又一个三年了。”
“如此,安人斗胆一问,诸位同窗又是凭的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参加这一次的发解了呢?”
王景禹说这话,语气中颇带了几分挑衅,意在质疑。
这与王景禹日常给人的印象并不相符,崔向明一时惊诧,就连江铭也颇感意外的打量这位同窗学弟。
与此同时,这样的当面质疑,又可谓一石激起三层浪。
每一个学子,既是下定了举业的决心,又决定了要在这一科放手一搏,对于自己的经年所学,还是有着基本的信心的。
有人道:“我自十岁启蒙,至今苦读十五载,在读之日,经史子集皆手不释卷,策论文章亦勤习不辍。光阴荏苒,我等贫寒子弟,既准备好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有人道:“自入书院,此次大讲小讲从不缺课,御书楼都快被我泡烂了!”
“书院每七日、每一月的小课大考,我几乎次次都能得评优绩!”
“三年前,我只差策论发挥失常,这一次,定能榜上有名!”
当然也有人说:“我今年必须参考,家里已供不起我再读三年了。”
王景禹笑了笑,道:“身为同窗,诸位的自信和勤勉,在下与有荣焉。”
“不过,诸位难道不知,若州衙按现有解额分配,此间百余人,最多不过三五人得以取解。现在诸位再想想,谁又会是那三五人之一?”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谁说自己就不会是这一次的头几名?
只不过,这概率到底是小了些,否则又如何会因为解额之事,掀起如此轩然大波。
这般赤裸裸的问询,即使是与
王景禹相熟的几名学子,一时也无法再回答了。
“张山长赌上了这间百年书院前程,方换来的这一破局之机,当此破釜沉舟之际,何以竟无人愿意出来,为自己为书院一搏?”
“你不出,他不出,难道还指望从天上降下来文曲星来替你们争取?”
“诸位多是贫寒出身,无有外力凭借,亦无家业可供托身,你们是凭的什么,方得位列此席?还不是那一己之身的才学!”
“当此之局,尚无未己身奋力一争的胆量。安人敢问,宦海沉浮,胆量、谋略、智识缺一不可。若始终如今日这般,便算有一日金榜题名,也不过让这世间,多了位蝇营狗苟一世,为人任意驱使而从不敢为已发一言之辈!”
他再次淡淡笑了声,道:“当真是罔读了诸般圣贤之书。安人,为诸位惋惜,为山长不值,亦为此间百年书院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