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但人上人(科举)(165)
王景禹见他差不多明白了,点了点头:“对。大家都有一把共同的衡量尺度,张榜公告,然后遵此施行,便为公约。”
“当然,学生说的这只是常例,医药之事常有非常之例。一些特殊又紧急的情形,便凭你药铺东家之品性行事便罢。不过,有一句话,我也想对台下的百姓们说。无论药铺的东家仁心善心如何,他只要良善经营,就尽了他的本职。在此基础上,所施善行,皆是其个人的德业累积,而不是他的义务。哪怕你们再有困苦,也不应以医者必要仁心这样的道理,去无理的要求他们不求回报的提供医药,更没有理由去指责他们不救苦救难。”
王景禹这话,让台下众人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有人当即反驳道:“那……那要是我们真的拿不出那看病的银钱,我们就活该得不到医治而等死吗?”
“不。”
王景禹回话的神情依旧平静,声音依旧有力:“你们不该等死,你们也可以指责。只是,指责的对象,却不是良善经营的掌柜与东家,而是——”
“我们。是今日台上台下,每一位,以治世为己任,以官声官名为追求的在职或致仕的士大夫!”
方才出言反驳之人,已然彻底震惊了。
“这……我们应该这样的吗?”
台上之人同样万万料想不到。
州学的秦教授在今日论战当中,全场都顾忌着身份,隐忍至今。
州学寄予厚望的曹子墨,在这一单人论辩当中,已处于明显的下风,不由得他有些慌了阵脚。
此时听到这里,再按捺不住急怒之意。
他也顾不得这是学子之间的辩论,豁然站起身:“皇恩浩荡,如雨露天恩,施予其每一位子民。朝廷励精图治,恪守仁政,以民为本,时时刻刻都在为天下生民谋太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纪伦常在上,所有臣民自当常怀感念天恩雨露之心,你又如何敢说出叫百姓如此不知足,胆敢指责与求索之言语!”
听到这样一番话,王景禹丝毫不感到奇怪。
他来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时代,统治者要施仁政,要以德性纲常教化百姓,君上日常会建立防灾救济的办法,也会在大灾大难之时,施以救助之策,而得此恩润泽的百姓,都要跪谢天恩。
至于今日这药铺掌柜所提到的问题,涉及到了现代普遍性社会福利的思想和举措,只有通过这样系统性的机制,才能有效缓解用医用药难这一问题。但在这样的时代,是没有土壤,也没有意识的。
王景禹毫不迟疑的看着秦教授反问:“那依秦教授所言,该叫他们怎么办呢?”
秦教授不料自己这般掷地有声的质问,竟然丝毫不令这少年仁颜色稍动,反而瞬间就将问题抛给了自己。
一句话丝毫不经大脑便送了出去:“我朝治下,兢兢业业的百姓们,皆能有所收获。若能勤勤恳恳经营,不畏艰苦的劳作,又怎么会将自己置于无钱问医用药的境地!”
好嘛。
王景禹心道,这位秦教授竟然搬出了这种“你穷是因为你不行你懒惰”的优绩主义论调,想来若是生在后世,绝对会成为被舆论轰炸的极惨的“公知”。
他笑了笑问:“秦教授难道不知,何以我们会有这样一场公开的论战吗?”
秦教授本欲冷笑回答,却猛地一顿。
他当然不笨,很快意识到了王景禹要说什么,以及自己刚才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
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收回方才的话,更没有机会进行反驳。
王景禹片刻不停的继续道:“难道不是因为解额之争吗?州学以五分的注籍参考学子数,却占去了九成的解额之数。其他不得入官学的私学学子们,只有去争去拼那一分之额的机会。”
“秦教授,那你说他们若是落了第,就完全是因为不努力,是因为懒惰吗?”
这一事上,根本无可辩驳,秦教授已然知道自己当众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是大大的不妥!
这天下不公平的事的确是多了,可是这样的事,理应操之于暗室,又或者极尽的低调,方是稳妥之途。
敢公然出来叫嚣的,触了众怒,都不会有好下场。
秦教授心中后悔不迭,怎么会一时之失,将自己陷入了这般境地当中。
此时的他不是不想解释,可是,这个坑他一旦跳了进去,根本无从得解!
一边是烁烁众口,一边是权宦富贵,无论他怎么解释,终归都要得罪一方。
他活了几十岁,哪里还能有似雎阳书院王景禹那般,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叫生民们把责难的对象,往士族官宦头上顶的胆气!
为今之计,只能拿准了主意,任凭王景禹如何连声质问,都不再多说一句。
不止他没有,州学八大教授,俱都眼亮心清,此时自然同样不会多话。
胜负心重,肩负着今日不能到场的石康嘱托的谷明坤,急躁的眼睛都要喷出火了。
一学之首席教授被雎阳书院一名年轻学子逼问至此,当真是把脸面丢了个净!
曹子墨本就处于败落下风,此时更是不得一句言语。
而王景禹说的这一番话,无疑使得台下百姓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是啊,我们还不够努力吗?可身份的卑微,使得许多事情,天生失去了获得它的机会,拥有它的资格。
任凭你如何努力都没有用。
“这位雎阳书院的学子问的好啊!”
“我们也很想知道,到底如何才算的努力?”
“我们天未明便起,天黑了还未得坐卧,在官老爷们眼里,咱们还不叫勤勤恳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