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但人上人(科举)(95)
王景禹毫无隐瞒,将情形据实相告。毕竟,对于段岭,他不认为有什么虚伪矫饰以达目的的必要。
当然他也不必掰开揉碎了将自己的分析都告诉他,只需要把他已探得的信息传达到了就好。
此事既有不妥之处,秋娘子都能看出背后可能的勾连关系,段岭又怎会毫无所觉?
方才一开始,他就借闲话之机提了他观察到的县风民情,将粮价波动与私塾同窗间关于郭郭家的议论告诉了段岭。
果然,段岭捋须点头:“如此。”
他面有忧虑,顾虑究竟要不要对这样只十二岁的孩子说出实情,但转念想到这学生虽然年纪小,但可也是担起一家老小生计、还能读书读出了个案首的主儿。
当即坦言道:“此事颇有些蹊跷和疑点,只是因事发之地位于郦县,亦由郦县总领审理事务,我已向郦县和州衙,以我县有役民涉案为由,发了协查审理公文,只是尚未得到回函。”
段岭继续说道:“此案案发时,负责运送今年赋粮的役民即被人赃并获。因案涉临南县百姓,从郦县发回的案情函文,可以说是证据齐全,找不出错漏。只是,这些役民当中抵死不认者不在少数,本就是一个疑点。正因这一点,本县在案发之初所提的要求,也使他们并未受什么严刑拷打,但如今看来,即使后续我得以协查审理,也无法在无丝毫证据的前提下,仅凭一已的疑问,始终阻挠当地审理结案的进展。”
王景禹神情凝重:“如此,果真已无可转圜了吗?”
“本县昨日就近去过其中几户役民的家里,从了解到的几户百姓家境来看,也都是年年等着新粮接续,几乎无什么余粮家底的普通四五等农户,并不像是能将常平仓失窃的万石赋粮私盗分赃的光景。奈何此案证据确凿,兼之役民当中有人认罪并指认了同伙,若没有新的线索,郦县县衙以此结案上报刑部,只怕是早晚的事。”
王景禹紧皱眉头:“可学生可以作证,二叔家绝没有胆量做下这等偷盗皇粮之事!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线索可查了?”
段县令摇摇头,安抚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如今心境大有进益,事事入心,何况又事涉至亲,自然……”
说到这里,段岭正在转着茶杯的手倏一停顿,想起两人初坐下时说的几句闲话。
当时景禹说,他正依照着上次两人谈话所说,“拿起书来,一心向学,两耳不闻窗外之事。放下书来,学问在胸,凡国事家事声声入耳、事事关心。”这样的读书入世的道理在践行。
景禹还细致的提到了他放下书本后,在临南县所关心到的县风民情。
段岭抬目问道:“景禹,你方才说临南县陈家粮店的粮价从何时开始上涨?”
“大概一个月前。”
“那郭监仓何时回的临南镇?带的那名书记姓张?”
王景禹想了想:“正是!学生与郭监仓之子是同窗,也是在学堂中听其说起,是在夏苗开征之前几日回的临南镇。算日子的话,也有一个来月了。”
段县令手中茶杯轻轻一碰桌面,精神振奋。
王景禹忙问:“老师,怎么了?”
段县令一抬双目:“看来你这书读的真的大有用处!说不定你二叔的转机,就要着落在你这事事关心上了。”
“当真?”王景禹一喜。
“能不能真的转圜不可说,但提出新的线索,使案件不能仓促报结提刑司,多争取一些调查时机还是可能的!”段岭道。
“太好了!老师,但有用得上学生的地方,学生义不容辞!”
段岭一笑后站起身:“你已经立了大功了!无论什么时候,有我这一县主官在,审案查案,倒也还不至于让你这样的小少年下场。回去照顾家小,安心读书吧!”
王景禹也带了笑意:“那学生不叨扰了。”
出了县衙,已近日央,王景禹行至西街,为二丫和王母买了心心念念的头盘,几样菜肉,二丫和二蛋的识字板,径自回家了。
既然段岭已经意识到陈家粮店与郭监仓回乡之举,与常仓失窃案之间可能的关联,且王景禹也将张书记这个关键节点透露给了他,接下来以他必然会亲自去查实。
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毫不怀疑,段岭一定会尽其所能查办此案的动力。
一来,以他的了解,段岭不是会放任其治下县民蒙受不白之冤而弃之不顾的性情,二来,段岭十分清楚,上次谢师时,曾说过乘势待时,而这件事,显然就是可以叫他出手的机会。
时也势也。
时机既至,不果断施为,还留着过年吗?
这样一个简单粗暴、根本经不起推敲和细查的案子,无论以前他们是如何欺上瞒下,又或者上下串通,此时有一县之主官强力出头,好歹也能叫各方忌惮收敛,借机撕开条口子出来。
当然,想要凭他一人,就一网打尽清查到底,亦是不可能。
这一次,究竟会撕开到什么程度,想必段岭自能懂得其中分寸。
回到双满村,才走到村口一里地外,远远就瞧见两个小葱头,欢呼着奔跑而来。
二丫在前、二郎稍错后:“大哥回来了!”“大哥下学咯!”
坐在村口石板上做活王母抬起头,欣慰又无奈,叮嘱声紧随其后:“慢点,当心摔!”
今日难得天气凉爽,又逢节气,李长发只给二人上了半日课,午后无事,王母便领了两人来到村口晾晒场的阴凉处,同村里的几个娃儿们一块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