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出逃[破镜重圆](106)

夜色愈沉，暗光钻进他眸底，似乎将他一对瞳仁也染得更为深邃。

黎悦夕凝眸望向他。

瞬时便像是被巨浪卷入，难以抽身，胸腔里轰鸣的动静越来越难以平息。

她清楚，他们之间，今天势必是要有个了结的，否则对他不公平。

眼眸微垂，长长吁一口气后，她终于开口：“可我不名不明不白抛弃了你十年之久。这十年，真的能这么轻而易举过去吗？”

她抿抿唇，悬长的睫毛止不住在颤动。

往前挪了一小步，鼓起勇气重新掀起眼帘去看他眼睛，“就像你说的，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在成长、在成熟，我们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

“那我们现在所追求的、紧握着放不下的，到底是对彼此的感情，还是……只是因为十年前没得到，所以在心底滋生的一份执着。”

面前的人眉心拧起来，接连摇着头说：“不是的，不是因为没得到的执着，我自己的心，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他又往下弯了弯身子，语速愈缓，一字一句说得郑重，“从你离开之后，到再和你相遇，我的确不停地提醒自己、提醒你，我恨你。

可其实恨来恨去，不过只是恨你当初太决绝，恨你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爱我。翻来覆去地提醒，也不过是怕自己忘了你，怕和你彻底没了牵扯。怕——”

“你又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至于你说，那不明不白的十年，真的能这么轻而易举过去吗？”

话到这里，叶杉青一对眼眶被心底翻涌的情愫卷过，染得通红。

过去的、他自己一个人熬过来的那十年，的的确确是不容易的。

无数次他在梦中惊醒，都是同一幕。大雪纷飞、寒意彻骨的夜，她说完那句“分开吧，再也别见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

而他在惊醒后，每次都缩在黑夜里，一个人不切实际地想着，那一切如果真的只是个噩梦就好了，如果她没离开就好了。

十年来。

每每望见美好的风景，他会幻想，如果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看的会是如何。

每每遇上好吃的食物，他会想，如果坐在对面的人是她，她会不会也同样喜欢。

一个又一个的盛夏，他总会想到他们还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阳光恣意，笑容灿烂，连偶尔闹得小别扭也是甜的。

一轮又一轮的严冬，他又总是被分别的苦痛反复侵袭，如陷泥沼。

回国后的每一天，他都在为重新站在她面前的一刻做准备。

那天雨夜的相遇只是个意外，却又是他期待已久的时刻。

分明是夏季的雨，那天他立在路沿，又一次望着她渐远而后消失不见的背影，却只觉得滑过皮肤的雨水凉得像是渗进了骨子里。

他在大雨里站了很久很久。

一颗本就空荡荡的心，在她再一次离开后，更如被尖刀来回往里剜着一样痛。

后来回到家里，他倚在落地窗边，一杯接一杯的酒灌下去，一根接一根的香烟燃尽。

漆黑的屋子里，白色烟雾弥漫，将他那张颓靡虚空的脸隐匿其后。

那期间，他也曾不停问自己。

过去十年间的痛苦，到底该如何计算清楚？

没见到她之前，他还能靠着自己给自己编造的美好幻象继续下去。可真实的她出现眼前，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冷漠、据他于千里。

并且没有任何对过去的事情做出解释的意思。

她好像真的，不爱他了。

即便是这样，他也还要继续这份无谓的坚持吗？

他一向不是个肯花费时间在一件事情上来回思索的人。

何况还是和她有关的事，更是没用太多精力便有了结果。

午夜时分，手边最后一根烟燃尽。

他掐灭烟头，打开微信，点开了一个置顶的对话框。

那是她高中时候用的微信，分手后，他被她删除拉进了黑名单。

对话框点开，他从下往上缓慢在屏幕上滑动。

最近一条是一年前的跨年夜：

[阿悦，新年快乐。我好想你。]

往上是两年前刚回国的时候：

[阿悦，我最终还是回来了。期待着，和你见面的那天。我好想你。]

再往上，是他还在美国的时候：

[今年美国的冬天好像格外冷一些，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我好想你。]

[已经过去这么久，还是没习惯这边的生活。我好想你。]

[华人聚会，听到大家聊起过去在国内的事情，不由自主也回忆起过去。我好想你。]

[毕业快乐，可惜没能亲眼见你穿学士服的样子。我好想你。]

最后的，是刚分手那段时间，他不甘心，给她发的一连串挽回的话：

[我们好好聊聊不行吗？]

[和我见一面吧，有误会就要及时解开才好啊。]

[我就在你们寝室楼下等你。]

[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全都愿意改，你和我见一面吧。]

[阿悦，求你了。]

满屏都是他的自言自语。

而这些自言自语前，都是被拉黑后显眼的红点。

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他还是没舍得删掉这个对话框。

重逢那晚，他在许久没动过的对话框里，又发出了一句话：[阿悦，你是冬天和我分手的，

现在是夏天，不算数。]

这些消息，没一条是她能真正看见的。

他那么做，无非是在自己给自己打强心针，好让自己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现在她就真真切切站在眼前，这些不见天日的痛苦挣扎，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