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石头砸下来,就距离他后背不到三厘米。
幸好被挡住。
黎瑭看到了那块石头,甚至不是圆润的形状,而是那种能将人洞穿的尖锐的石头。
按照救援人员的描述,它倒下的角度,直指姜令词的心口位置。
三厘米。
黎瑭呼吸凝滞,根本不敢去想象,当时是怎么样一个场景。
而前脚才经历这样的危险,后脚姜令词便再次深入到随时会坍塌的墓室,去誊写石壁上的古文字。
黎瑭想到这里,心脏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团潮湿沉重的棉花,无法呼吸。
看着震源不远处的那处塌陷最深的坑,亦是考古的中心地带,这里参与救援人数最多,随时有可能进入再次塌陷。
姜令词居然还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继续进行考古工作,他是疯了吗?
姜令词从地下出来时,第一眼便在乌蒙蒙的废墟乱石如末世降临的地方,看到黎瑭。
黎瑭这头发色在满是废墟的晦暗天地间,如同一道缓慢亮起的彩虹。
许久没有见光,男人淡色的眼瞳缓慢地闭了闭。
再次睁开时。
那道斑斓的小彩虹朝他扑过来。
姜令词下意识接住。
少女身上熟悉而馥郁的香气,一下子驱散了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的腐朽而冰冷的气息。
突然发现,好像也没习惯。
姜令词熟悉了光线的眼睛,才看到黎瑭脸颊上、身上都沾满了尘土,眉心微微蹙起。
在他心里,黎瑭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危险地方。
她应该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在阳光明亮又舒服的家里,进行她的艺术创作。
但他没有问黎瑭为什么会来,答案显而易见。
黎瑭再次抱到姜令词,她将耳朵放到他的心口——跳动的、鲜活的。
他的手是热的、身体也是热的,全须全尾。
而非与她的父母一样,只有两个小盒子回来。
太好了。
这只是老天爷的警告,而不是判决。
今晚不能送黎瑭回去。
所以姜令词与黎瑭住在救援地一个小帐篷里。
谈逾送了药过来。
是救援人员说姜令词身上的擦伤还没有处理。
黎瑭在看到新闻时没有哭,得知姜令词失去联系时没有哭,在灾区一路找不到人时没有哭,却在看到姜令词身上擦伤时,突然泪流满面。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
见她对着伤口哭,姜令词停顿几秒,他没脱衣服,只是很随便地撸起衣袖,在手臂上了点药,然后便看向黎瑭:“哭什么?”
黎瑭带着哭腔:“你受伤了。”
姜令词转身去给她擦眼泪:“就一点伤,不严重。”
黎瑭推开他的手:“为什么不跟着其他人一起撤离,就非要冒着生命危险留在这里吗?”
“墓室如果坍塌,上面的文字或许会永远消失,它或许是一个崭新的,未曾被人类发现的新的文明。”
“这些散落的文字,会一一串联,衔接文明未知的一环。”
“每一个未知的文字,都很重要。”
姜令词见黎瑭情绪十分不稳定,语调沉缓地安抚她,“况且,我不是好好的吗。”
“万一不好呢?”
万一那块石头砸到你身上呢?
万一墓室坍塌呢?
黎瑭看着姜令词那双冷静自持的眼睛。
这一刻她特别讨厌姜令词的冷静。
“姜教授?”
门外有人喊了声,是考古团队的其他人员。
黎瑭第一反应便是抱住姜令词。
不想让他出去。
她以为那些人来找姜令词是要继续下墓的。
姜令词拍了拍黎瑭紧紧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神情自然,却隐隐流露出不容置喙的意味:“我去看看。”
听到男人低沉淡凉的嗓音,黎瑭突然明白,姜令词要做什么,她根本拦不住。
帐篷外。
黎瑭坐在入口处的一块石头上,安静地看着站在废墟与昏暗光线下那一抹挺拔矜贵的身影。
并未因为身处的地方亦或者沾了尘土不再干净的衬衣而有半点损害他的气质。
反而有种战损的清冷破碎感。
像一块古朴无暇的墨玉,在任何地方都灼灼耀眼。
他作为姜家这样名门望族的唯一继承人,按理说要珍惜自己的安全,未来按部就班地继承家业,成为新一任掌权人,但是姜令词却毫不在乎传承,几乎将全部的精力放到研究古文字上,可以为了古文字事业毫不犹豫的牺牲生命。
这是姜令词浸透在骨子里的冷漠,这种冷漠,包含了对自己安危的漠视。
黎瑭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整整一天一夜的精神高度紧张与身体高度紧绷,令她浑身都有些发冷。
下意识地想要咬手,唇瓣刚触碰到指节时,又突然放下。
眼睛却依旧没有离开姜令词分毫。
他们说了这么久,难道真的是在讨论下墓?
黎瑭觉得自己大概做不到明知会失去生命,却还能面色平静去做送死的事情。
什么散落的文明,非要用生命去串联?
她没有那么高尚。
偏偏姜令词有。
他像是一个天生的战神,对古文字事业怀有殉道者的热枕。
姜令词也察觉到了黎瑭的目光。
考古团队的负责人说完正事,顺着姜令词的视线看过去,叹了声:“等明天能回家了,就好好休息,多陪陪家人,我看你太太也吓得不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你,就怕你没了似的。”
“呸呸呸,我这乌鸦嘴。”
“这次咱们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