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255)
“罔市啊,阿舅很感激你。”
她摇摇头,笑着道:“我们不说这个话。”
搬了张椅子过去,坐下。
“阿舅,医生……医生说……”
“我都知道的。”
陈志蜡黄又青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很淡的笑意,他一直都是麻木的,直到看见陈细酌,心里才真正像是通了气。
真好啊。
他妹妹的女儿,出落得这样大方这样厉害,总归如今过得很好。
一丝难言的叹息和羡慕。
“阿舅都知道的,”陈志的思绪飘远了,自顾自开口:“我也不想转院,白白浪费那么多钱,我这种人多活几个月少活几个月没什么意义,不过就是拖累着你们。”
“不是拖累。”
陈细酌低着头,毛巾握在手心,一点一点被保温桶里的热水打湿。
“您活着就是意义,”她抬头:“我现在有钱,咱们治病不算浪费钱。”
陈志笑了,他生了双跟陈细酌一样的蛇眼,但他看人却很温和:“阿舅谢谢我们罔市,但真的算了,就让阿舅好好走完这段路吧。”
陈细酌把热毛巾贴到他小臂上,沉默。
陈志看着她低头,这个极其像自己妹妹的角度,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亲近之意,说出口的话也带了些欢喜,声音听着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医生说还能有多久?”
他显然对自己的病情很乐观。
“现在好好养着保守治疗的话,三个月。”
陈志点点头,笑着道:“也够了。”
这些天陈细酌一直觉得心口被堵了块石头,如今那块石头真正地落下了,砸进她心口把所有退路都堵死。
陈细酌沉默着,用毛巾烫他的手臂,没一会又拿起来,拧干净,重新滴上热水。
陈志一直看着她,他精神不济,打了针就昏昏沉沉很少说话,今天难得格外清醒,想起了好多从前的事。
“你小时候刚来家里不适应,阿兰让我去接你的时候你就不哭不闹的,但当晚就发起了烧,阿舅也是拿酒精这样给你擦手臂的,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低垂着的双眼逐渐模糊。
热毛巾敷在手臂上很舒服,浑身的毛孔就像被张来了,陈志笑着回忆起从前。
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过得无波无澜得过且过,如今唯一能称得上是功德的,大概就是把阿兰的女儿接回来,养成如今这样的好模样。
“你从小就又高又瘦,那么小的一个人就已经很漂亮了,阿舅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死死拽着我的脖子不放,但我还得去工作,把你放在家里让你妗母照顾你,还有你那个不懂事的表哥……”
说到这里,陈志顿了顿。
“阿舅还是没能照顾好你。”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句话里。
陈志其实什么都知道,可他做不了太多,他有自己的家庭,因为养殖场的工作也没办法经常在家。
“是阿舅对不住你,我代你妗母跟表哥跟你道个歉。”
陈细酌摇摇头,借着换水的动作迅速抹了把泪。
她从没有过跟家里人这样的谈心时刻,平时能说会道的巧嘴在这时候仿佛被堵住了。
“阿舅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会做什么,您好好养着,不管三个月还是多久,”她笑了笑:“我都会好好照顾您。”
“唉。”陈志眼睛也红了。
他偏过头抬手抹了一下。
心里愧疚更甚,眼前这孩子是个亲缘单薄的,他想到妻子早上来看望他时说的话。
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老妈是个什么脾性,如今罔市这样,她应当会对她好的。
陈志是陈家最希望陈细酌能过得好的一个。
“你一个人带这个孩子,平时肯定辛苦比较多。”
“茉莉很乖的。”
说到陈茉莉,陈志也笑起来,他不太显老,一张国字脸看着稳重又大气,打扮一下其实是个很庄重大方的中年人。
可他一辈子被生活搓磨,如今疾病缠身,只剩五官空壳,蔡珊当然不会在他面前说陈细酌的好,也不知道自己一天要用小一万的特效药还不报销,只感觉这几天身体好了许多许多。
“是啊,那小丫头乖得很,就跟你小时候一样。”
陈志越想越觉得老婆说的有道理,开口说道:“你也有很久没见你奶奶了吧。”
按理说是陈细酌的外婆,她妈妈的妈妈。
但她三岁以后父母离婚就被陈兰丢给陈志,一直是随着表哥一起叫奶奶。
“你奶奶知道你回来了,还把茉莉带了回来,她说想见见。”
“让……让茉莉给她磕个头吧。”
陈细酌不语,她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她没打算让陈茉莉入陈家祠,没意义。
陈志咳嗽了声,脸色立刻涨红又迅速泛白。
他不愿意花钱请护工,蔡珊不知道跑去忙什么了,这几天都是陈细酌照顾着。
陈志眼里有愧有难过,她看着陈细酌:“罔市啊,你,你是不是……”
在怪阿舅?
怪我从前不护着你。
“好,我今天下午就带她去。”
陈志终于笑起来,他闷着咳嗽了几声:“好,好,茉莉这样聪明伶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奶奶会喜欢她的。”
才怪。
陈细酌沉默着重复之前的动作,给他一次一次地换毛巾。
那个老妖婆,不比妗母好缠多少。
但陈茉莉这个性格,估计那老妖婆说什么她也听不懂,听懂了也装不懂。
陈唤不知道教了她什么,现在小小一个气势很足,大概是她先把人气得跳脚,思及此,没忍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