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67)
陈细酌起身到沙发那边,语气缓和:“不用紧张,过来坐。”
……
陈细酌确实叫对了人,这种事情陈唤来解决最容易。
那闯了祸还跟公鸡一样昂着脖子的小孩,是种明白时刻都会有人兜底的胆大妄为。
有点类他学生时代,但不像,陈唤从来不做买别人成绩还有霸凌的事儿,太没出息。
陈细酌叫他过来,是因为他懂这种家庭最担心什么,一抓一个准。
是闭嘴,还是让他们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丢脸到人尽皆知?
可以去为难一个没有背景的学生,为难机构,甚至是颐指气使地训斥老师。
但他们无法与比自己圈子里更上一层楼的人抗衡。
这在陈唤这根本就不算事儿,出会议室时还是那两位家长毕恭毕敬给他开的门。
挺无趣。
但现实。
陈唤更喜欢一招制敌的爽快,他这次难得用了文字游戏来玩弄猎物。
他太好奇陈细酌的选择了。
是他期待已久,甚至跃跃欲试的。
被陈细酌多次鸽了的愤怒早就被放到一边,他在等陈细酌能说出那句话,那样更让陈唤有种……她真的回到自己身边的错觉。
是的。
错觉。
陈唤嘲弄一笑。
并没询问别人,而是熟练地拐了个弯,径直走到陈细酌办公室门口。
这个机构的布局图他早就烂熟于心。
办公室的门没关,陈细酌在这方面好像一直特别注意,从来不会跟学生或者任何跟工作方面有粘连的人,合着门独处一室。
陈唤有时挺佩服她的警惕,就好像无时不刻,她从不相信任何人。
除了那个沈清茶。
他靠在墙壁上,随手划开屏幕,他的事情要等那小眼镜出来,和陈细酌单独谈。
“……所以,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是没关系的,因为你不会一直这样,你自己难道不相信吗?”
谈话声从门里传来,办公室不大,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却很稳,始终在一条线上。
“无论我跟你说什么其实都是没什么用,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去够你的目标,有句话我想你记住。”
“把你努力的理由刻在心底,然后告诉自己再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别恐惧。
更别退缩。
有些孩子没有退缩的权利。
陈细酌还是没那么直截了当地拆穿他,换了更委婉的方式。
陈唤靠在墙上,沉默听着。
而屋里小眼镜已经哽咽,陈唤很明显地听出小眼镜的语气,是近似于一种崩溃边缘的犹疑。
“陈老师,那有一天我会像他们一样吗?”
我会有变强大的一天吗?
如果我有一天真的能爬到高处,我也会变成那样令人生厌的模样吗?
这里面的每一个问题,都不由人轻易答出。
屋里陈细酌沉默了下来,陈唤无声勾唇,低头划开手机。
果然还是小屁孩。
这么幼稚的问题也问得出来。
但陈细酌她答了,甚至以一种陈唤没预料到的耐心,带着点关怀地开口询问。
“为什么会像他们一样,你是觉得他们那样很好还是……”
“不是!”
小眼镜立刻否决:“我不想成为他们一样的人,但我很想变得有能力。”
在小少年眼里,刚才肇事父母大概就是他这个年纪,能预想到能乞极的最高点。
陈细酌松了口气,语气不自觉温柔些。
“你或许会比他们过得更好,也可能还是不如他们,这我没办法给你准话,毕竟人生是你自己的。”
“不要向任何人寻求答案,你的人生路要自己去体验。好了,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培优班的课你已经落下了。”
那孩子很有礼貌,扶了下眼镜框,走之前还不忘记给陈细酌很郑重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陈老师,我会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陈细酌点点头,却并没有很很轻松的样子:“去吧。”
陈唤跟人把事情交代好了,熄屏将手机丢进兜里。
在小眼镜即将走出门的那瞬间,他听到陈细酌的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很平静却很有力量。
“命运从来都是不公的,但你的天赋和努力,只要自己抓住,谁也夺不走。”
小眼镜扶着磨砂玻璃门把手的指头一紧,再开口时是再也藏不住的哽咽。
“我会记住的,陈老师。”
“谢谢,真的……很感谢您。”
陈细酌淡淡注视着他出去,没有开口。
她没有能抓住的绳索,身上只有一脚一脚要把她踩进泥底里的印子。
陈细酌从未向任何人外人祈求过,救救她,毕竟她是连父母都不愿意要的孩子。
在她从小到大生活的那种地方,硬骨头不会得到赞赏,与众不同只会激起人的肆虐与破坏。
她存在的本身不是价值,唯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她的子宫。
所以妗母怎么会花钱让她去读书呢?
就算自己不是她老公妹妹的女儿,她与表哥没有血缘关系,在妗母看来,这样的人也不配给他儿子生孩子。
所以当她在所有人眼里取得成功时,陈细酌这个名字,会被街坊邻里吐吐沫,争前恐后抹黑她所有过去,以达到所有人听到她时下意识的反应是鄙夷,是不知道这人做了什么才会有如今成就的瞧不起。
但她此刻忽然就发现,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个三个字,她这个人所赋予的经历和斗争结果,或许能成为与她同样从出生,就在猎人泥坑里挣扎之人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