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
一去兮
作者:青山荒冢
文案:
胜者为王败者寇。
人们耳熟能详的传奇故事,往往是由赢家书写传扬的,落败一方多如丧家之犬,四海无所依,身与名俱灭。
然而,这世上偏有孤直之人,不以成败论荣辱,只为是非担道义。
此谓侠。
苍山一役,大宁最后一支义军壮烈殉国,后叛军定都开平建立南燕伪朝,可就在封禅大典前夜,燕帝遇刺,朝野震动。
刺客浴血杀出重围,自此遁去无踪,只在燕帝尸身上遗留了一支平平无奇的小剑,上刻“护生”二字,众多鹰犬据此寻索,俱无功而返。
此事余波未平,伪朝颁布的政令在推行时多处受阻,各地陆续发生多起针对南燕要员的骇人凶案,行凶者身份不一,或死或逃,即使严刑拷打,亦无法得到任何组织密谋勾结的情报——那一支护生剑犹如穿云令信,使天下义士的热血在苍山大败后得以死灰复燃,无人知晓护生剑的主人是谁,而人人皆可是它的主人。
新帝大为震怒,下旨追查到底,南燕伪朝将无数缇骑密探派往江湖,不择手段笼络武林各派好手,织就广布江湖的天罗地网,誓要找出护生剑真正的主人,杀之雪耻,镇压反抗。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第一章
南燕,顺元四年,暮春三月。
柳絮随风起,吹至千帆口。
这里是江城最大的水陆交通码头,东接灵江,西通安阳,到了每年丰水季,水上舟楫如梭,故有“千帆口”之名。当地历任官府无不重视航运,千帆口经过数次改建,路面扩宽,铺面林立,另有货仓、木屋无数,热闹非凡,已成集镇。
今日也不例外。
渡口上到处都是打赤膊的脚力,他们常年在此卖力劳作,经受过不知多少日晒雨淋,皮肤粗糙黢黑,远远看去像是忙忙碌碌的蚁群;岸边有茶摊,这儿不兴桌椅那些讲究,支开一条条长凳短杌,上面挤挤挨挨坐满了人,老板瞧着五十来岁,身材矮胖,笑起来时一双小眼只剩下了两道细缝,动作却很是麻利,一个人来回忙活,竟不见左支右绌;再近一些,有个绑头巾的妇人挑着担子奔走吆喝,左边那只竹筐里装着果子,右边的则是蒸饼,此时已近晌午,接连几人叫住她买饼,掰开发现里头还有馅儿,尽管是不值什么钱的野菜碎,也引得人惊喜。
马车从正街行来,车辕上坐着个布衣男子,三旬以内年纪,身材瘦高,戴一顶斗笠,他见此处行人密集,欲将车停在道旁,不料热闹声传进了车里,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儿兴奋地钻了出来,直直撞在这男子背上,险些摔下车辕。
“宝儿回来,不可胡闹!”
车内传出一声呵斥,须发皆白的老者伸出枯瘦手臂将小孩拉了回来,那男子松了口气,把缰绳拴在一棵大树上,这才扶着一老一少下了车,低声问道:“到渡口了,可要买些吃食?”
小孩的神情有些痴傻,浑不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老者将双手放在他肩上,像是生怕一松开就找不回来了,口头应了布衣男子一声,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莫要走远。”
布衣男子正环顾四周,那挑担的妇人已凑上前来,她报价公道,这厢也就图个省事。老者心下微定,稍稍挺直腰板,忽听右侧传来了几声惊呼,只见那胖老板不知脚底下踩着了什么,身子猛地向后一仰,手里新提的一壶凉茶就朝这边泼了过来。
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忙里出错以至于当众丢丑的事儿屡见不鲜,左右那茶水是凉的,就算泼了个劈头盖脸也只落得一身狼狈,有那好事的见这一老一少穿着不凡,已是幸灾乐祸起来,却见老者慌忙搂着小孩矮身一滚,泼过来的茶水箭一般射在他们背后那棵大树上,只听“滋滋”几声怪响,沾水的树皮变成了黑色,旋即碎裂脱落。
水有毒!
惊变乍起,正欲掏钱的布衣男子忙要转身,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妇人已是眼神一厉,藏在袖中的匕首滑入手里,腕子一翻就朝他当胸刺去,本以为这一刀十拿九稳,不料刺了个空,她心头一惊,反应丝毫不慢,顺势下腰着地,扬起的鞋底也迸出一截刀尖来,狠狠割向布衣男子的咽喉。布衣男子足下未动,身躯如风拂柳一摇一晃,将这道凌厉刀锋轻易荡开,出手如电直取对手血海穴,妇人只觉腿上酸麻,半边身子不由卸了力,整个人倒飞出去。
这厢交手只在电光火石间,布衣男子一击得手即刻抽身,将惊魂未定的一老一少护在身后,抬眼一扫,除了那偷袭不成的胖老板,周遭还有不少人露出了凶恶之色,有小贩,有脚力,还有平平无奇的过路人,他们一声未吭,却心有灵犀般形成了包围之势。
小孩不知事,兀自“咯咯”笑着,老者一手捂了他的嘴,看着这些凶相毕露之人时,眼里竟没有多少恐惧,只有浓浓的悲哀,胖老板却不看他,一双小眼精光闪动,死死盯着那布衣男子,沉声道:“敢问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说话间,他眼角余光瞥见那被击飞的妇人兀自倒地不起,眉头狠狠抽动一下,自家人自知底细,这婆娘可不是个软柿子,竟没能在对方手里走过三个回合,说明面前的人绝非寂寂无名之辈,但他自忖见过世面,却完全陌生。
布衣男子道:“山野之人,不足挂齿,算不上寸草堂的朋友。”
此言一出,胖老板脸色大变,他惊讶的不是被人叫破了底细,而是对方明知寸草堂要取一老一少的性命,竟然还敢插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