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08)
裴霁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不是说他死在三个时辰以前?”
“是至少三个时辰前。”正事当前,应如是也不生气,想到裴霁等下还要出去应付众人,索性示意他近前。
仵作验尸,主要从尸相、尸温、尸斑、尸僵、眼珠和口腔这六处入手。应如是将裴霁拽到身边,手把手地引导起来,比刚才记录下来的内容更加详细,裴霁原本有些不耐烦,看他教得认真,也渐渐入了神。
死人总归是不好看的,裴霁亲手翻开尸身眼睑,里面的眼珠已经浑浊发白,再翻动尸体,以指腹按压出现尸斑的部位,退色已不甚明显,因着天气不算凉爽,尸体腹部也出现了轻微鼓胀,这是腐败的前兆。
见裴霁若有所思,应如是接着道:“水夫人先前说过,任天祈是在子时左右独自出门的,到现在已有六个时辰,暂且当她所言不假,再加上尸体身上这些线索,我推断任天祈遇害的时间不会晚于寅时。”
第六十三章
他说得有理有据,裴霁记下,突然一拍脑袋,道:“时间还可往前推一些。”
说着就把任天祈约见自己却逾期未至的事和盘托出,裴霁显然对此憋了一肚子火,可这人已经死了,失约也不是对方本意,满腔郁气委实无处发泄。
“你们有约?”应如是听罢,眉间皱起又舒展,“如此说来,水夫人的证词就可信了,任天祈子时出门是为见你,到了丑时却失约,八成是在这期间出事的。”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个时辰更为紧促,卧云山庄的占地也不小,无论活人还是死人,都来不及离开白眉山抵达这里。
应如是道:“你抬起脚,让我看一眼鞋底。”
裴霁依言而行,只见他那双皂靴的鞋底沾了少许苔藓,灰绿色里略有淡红,是长在小池塘边的泥炭藓,此物湿滑,池边水汽重,沾上也不稀奇。
见此,应如是起身翻动桌上那堆衣物,找到任天祈原来穿着的鞋子,那鞋底果然也沾了这种苔藓,裴霁顿时一惊,道:“他去过?”
应如是反问道:“你在池边没见到人,也没发现脚印么?”
裴霁没好气地道:“天没亮,昨夜又不曾下雨,我在路上被李义阻了一阵,到那儿起码晚了一刻,没看到任天祈的踪影,量他不敢耍我,就在原地等着了。”
话虽如此,他也发现了事情的关键之处,任天祈遇害与两人约定的时间恰好对上,二者穿着的鞋子底部又有同样的苔藓痕迹,若让外人知道了,裴霁就会成为本案又一凶嫌,纵使他不惧卧云山庄,但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会有不小麻烦。
想到这里,裴霁掏出手帕准备擦拭掉自己鞋底的苔藓,却被应如是拦住。
“既然鞋底沾了苔藓,池边必有你的脚印,遮遮掩掩反倒说不清楚。”应如是放开他的手,“哪些人知道你们有约?”
若非任天祈在死前去过小池塘边,便是凶手曾穿着这双鞋子故意到那儿伪造了线索,无论哪种可能,任天祈与裴霁约见的事都是一条重要线索。
裴霁想了想,回道:“程素商代师传话,自是知情的,水夫人那头暂不清楚,至于李义,当时我便觉得他心里有鬼,现在……呵!”
应如是却陷入了沉思。
任天祈此次过寿,请柬是秘密送至不知僧手上的,后者已有数年未曾离京,当然不会为赴一场寿宴来到景州,可他又接下了请柬,说明会派人携礼到贺,故而裴霁拜庄虽属冒昧,但任天祈不该全无准备,既是主动约见,恐怕是有非同寻常的事情要借裴霁之口转告不知僧。
然而,任天祈白日里才跟裴霁斗过一场,又被他破了护体罡气,即便有惊无险,心下亦难消戒备,所以带刀赴约,这样一来,前面有关任天祈是在不设防时遭到偷袭的推测就有些不合理了。
见应如是神情不对,裴霁撞了他手肘一下,问道:“你在想什么?”
应如是回过神来,看着他道:“倘若凶案当真发生在子丑之间,行凶地点就该在后山一带,你是何时动身的?”
“子时四刻,客房里有漏壶,我不会看错。”
“你一路走去,除了撞见李义,还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听到这里,裴霁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斗留下的痕迹也好,兵器交锋的声音也罢,至少在我走过的那条路上,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以任天祈的武功,即便是不知僧亲自出手,也不能在无声无息间将他杀死。
应如是又低头看向那具死尸,对方的神态并不狰狞可怖,身上也没有肉眼可见的可疑伤痕,在他过往见过的尸体里,这种情形多是属于自杀之人。
可那假扮任天祈的人是他亲眼所见,尸体身上也有诸多疑点,无论哪种猜测,现在都缺乏关键线索。
大抵是他的脸色实在沉重,连裴霁也看不下去,难得宽慰道:“已经确定了案发的大致时间和地点,人是否在后山出的事,待我回去一探便知。”
“只怕你会步我后尘,被人指控为凶嫌。”应如是道,“方才你屏退众人时,我就发现她欲言又止,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把你跟任天祈的约定告诉水夫人了。”
“她自身都有嫌疑,难道我会怕她的指控?”裴霁冷哼一声,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也在凶手的算计之内?”
应如是颔首道:“这便是我不让你擦掉鞋底青苔的原因。”
“那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裴霁拉下脸来,顾忌着外面还有一帮人等着,只得压低声音,“你我二人都成了凶嫌,这案子还怎么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