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10)
虽是晚了一步,任天祈已然身死,但这条线索未必没了用处。
裴霁会意,他将五指收紧,压低声音道:“我记得你说过,当年那个跟我们一样找过来的人也遭到了机关暗算,若是侥幸不死,一定会图谋报仇。”
应如是问道:“你知道任天祈是在什么时候毁容的吗?”
裴霁回忆了下,道:“好像是八、九年前。”
“八年前,也就是他封刀挂剑前不久的事,江湖上对此议论颇多,他说是遭到了仇家暗算,只字不提其他。”话锋一转,应如是的目光似乎穿透墙壁看向了里屋那具尸体,“我认为,包括死者自己在内,做任何事都得有一个动机。”
所谓恩仇相报,说到底不过“因果”二字。
“要是证明了白虎玉佩确为任天祈所有,再查出玉佩何时失落,便可确认当年那名‘仇家’与今日的鬼面人是否为同一个人。”应如是回身面向裴霁,声音渐轻,语气却重,“若是,任天祈是否为其所杀?若不是,此人在这桩凶案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案发不过六个时辰,其中牵扯到的隐情却超过了八年,真真假假扑朔迷离,诸般线索似断非断,彼此纠缠如乱丝,快刀不能斩之,只好设法理出个头绪来。
“六个时辰内,先是任天祈被杀,再是尸体移位,凶手布下重重疑阵,连你我都被算计进去,所图不会只为杀一个人。”应如是轻声道,“比起凶手的身份,对方想做什么更重要!”
说到最后一句,他面色已寒,仿佛春水凝冰,依稀有了当年之风。
裴霁的手下意识摸上了无咎刀,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敛去无踪。
第六十五章
堂屋之外,过道之间,众人三三两两地站着,或紧盯房门,或低声交谈,有的满脸沉痛,有的惊疑不定,好不容易等到房门打开,望着裴霁迈步而出,登时打起了精神,纷纷围拢过来。
水夫人的眼中血丝如网,急不可待地问道:“裴大人,可是有什么眉目了?”
裴霁手里拿了卷笺纸,依稀可见墨迹,闻言略一颔首,沉声道:“任庄主绝非死于自戕,这间屋子也只是案发之地而非行凶之所!”
此一言好似平地雷震,饶是众人因那血迹疑点已有猜想,这会儿也是大为骇异,须知在场不下几十号人,其中近半数都是前来贺寿的江湖豪客,他们来路有别,所图亦有不同,但在任天祈莫名死亡的当下,无不心惊肉跳。
李义忍不住道:“裴大人,你说任庄主是在别处为人所害,那他究竟因何而死?这尸身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裴霁先环顾了众人一眼,而后对水夫人道:“重要的线索都在任庄主身上,这里不便详说,请夫人移步室内。”
即便没有剖尸,死者也比不得活人体面,水夫人稍作犹豫,最后还是点了头,由程素商搀扶着走进堂屋,裴霁这才看向李义等人,道:“诸位远道来此,本意是为了贺寿,现在任庄主遇害,凶手身份未明,也不仅是卧云山庄的家事,还请推选出一位信者入室旁听。”
裴霁说得客气,话里话外却透露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众人在外等候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会儿吃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那厌恶伪朝鹰犬的,更不屑与之打交道,一时间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贸然趋前,连李义也闭上了嘴。
阶下无人应声,裴霁也懒得与他们虚以委蛇,直言道:“各位既然自谦,那就有劳李帮主随本官进屋吧。”
说罢不等对方开口,裴霁又点了十九和总管事的名,转身回了后堂,李义面色一僵,眼见那两人紧随其后,其他人的目光已落在自己身上,只得抬步而入。
屋外是青天白日,室内烛火明亮,将此间的每一处都照得纤毫毕现。
任天祈的尸身已被摆回原位,衣衫尽除,裴霁为其披了一块白布蔽体。
拔去了贯穿胸膛的柳叶刀,又没了衣物遮掩,那道致命伤就变得格外刺眼,再加上尸僵未解,尸身仍是跪姿,十九见状,二话不说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昔日名震江湖的白衣太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莫说是亲近之人,连李义也不免唏嘘,再转眼一看,血迹斑驳的柳叶刀静置在桌上,无人穿着的衣物则是被摊开在地,上面的血迹格外刺眼,鞋子也被摆在一旁,面下底上,鞋尖沾有苔痕。
程素商跟李义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处细节,前者看向了裴霁,后者却是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二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又都落入了裴霁眼中,他不动声色,将手里的验尸记录递给了水夫人,等她过目完再向下传阅。
任天祈究竟死于自杀还是他杀,验尸记录上已写得很清楚了,再有尸身和遗物佐证,结论毋庸置疑,水夫人木然站在原地,脸上泪痕已干,手背青筋毕露,似要将这几张纸撕碎揉烂。
她没有大声哭嚎,也没有抚心跪地,悲愤和痛苦却分明要从她身上满溢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水夫人节哀。”裴霁适时道,“当务之急是找出真凶,绝不可让其逃之夭夭。”
水夫人如梦初醒,短促地呼吸了几口气,将验尸记录递给身边的程素商。
等他们一一看过了,裴霁正色问道:“经过初检,本官认为任庄主是在别处被人杀害后再移尸至此,死亡大抵在子时与丑时之间,四位可有异议?”
这四人里,唯有十九不曾在江湖上闯荡过,可他身为医者,几年来管着火宅里两三百号人的病疡,见多了伤患也接触过死人,先是血迹疑点,再看致命伤处刀口平直,其余不甚了解的部分,验尸记录上都已给出回答,答案显而易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