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33)
说着话锋一转,问道:“庄内众人,都已问讯过了吗?”
此番是任天祈头一次做大寿,包括水夫人在内的山庄诸人都没应付过这种事,里里外外都有些手忙脚乱,好在白衣太岁的地位和资历摆在那儿,前来拜庄贺寿的宾客虽多,但有资格进入内庭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在裴霁拜庄后,卧云山庄就谢客入内,是以人数几何、姓名来历皆有据可查。
水夫人翻开礼单名册,先把这帮人按照身份做了个大致区分,再以交情亲疏、武功势力分而待之,大多数人都已被她摸过了底,便是那些难啃的硬骨头,水夫人也探了探口风,一一记在心头。
“外子既是在后山遇害,再被移尸出庄,非武功高强者不能得手,无熟识者更不可为……单凭这两点,足够将八成的人从名单上勾去。”水夫人将茶杯搁到桌上,“除却裴大人你,剩下来的若非庄内心腹弟子,便是李帮主等几位贵客,被问到昨夜身处何地、做过何事,大多能够自圆其说。”
“那就邪门了。”裴霁语气幽幽,“谁都是清白无辜的模样,任庄主如何被害?今夜这个鬼面人又从何而来?”
“所以说各扫门前雪,可信而不可尽信。”
说到这里,水夫人缓缓起身,正面看向裴霁,直言道:“搜山的结果,素商已如实告于妾身。明人不说暗话,妾身先前对裴大人疑心甚重,毕竟您是不速之客,武功高人一等,意图难以捉摸,且与外子遇害密切相关……而今看来,山中虎固然威猛可怖,林中蛇更加危险诡谲。”
裴霁若为杀害任天祈而来,犯不着孤身犯险又故布疑阵,更不该在得手后长留此地,甚至揽责在身。
裴霁不由得一笑,道:“问讯无果,有嫌疑的也跟没嫌疑的一样,纵使卧云山庄供得起千百张嘴吃喝,总不能长久留客,夫人意欲何为?”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妾身仍以为能在口头解决的事,总比动刀见血要好。”
身为卧云山庄的女主人,即便刚经历了丧夫之痛,也不可被愤恨冲昏了头脑,须知在卧云山庄的地盘上,莫说一两个有嫌疑的人,再杀上几十个都易如反掌,可这屠刀一开,腥风血雨便止不住了。
听了这番话,裴霁心中一凛,突然生起一个念头来——鬼面人亡命而逃时仍要潜入这里行刺,他想杀的究竟是李义,还是水夫人?
若为前者,这里是李义的客居,依照裴霁与应如是的想法,鬼面人急于灭口的是其无疑,可他恰好不在,水夫人却出现于此;
若为后者,以动机推论行为,任天祈遇害真相未明,水夫人又在这关头丧命,卧云山庄就会彻底失控,后果更不堪设想。
裴霁本是压着满腔怒火而来,此时也将杀气化去三分,他凝视水夫人片刻,又问道:“深夜来寻李帮主,难道也只是想与他开诚布公地说几句话吗?”
“此乃外子生前教妾身的处世之道,妾身也不吝与人为善,李帮主向来是知情明理之人,有他帮忙劝说几位不好轻易得罪的贵客,着实为妾身排忧解难了,证据确凿之前,还是留些余地吧。”顿了下,水夫人的眼中浮现冷意,“不过,怨直相报方为正道,三岁小儿就已学过的道理,都是老江湖了,应当懂得。”
有的人纵使身故,仍是生者心中岿然不动的高塔,任天祈之于水夫人,亦师亦夫亦英雄,除却铁石心肠之辈,少有人不为此动容。
裴霁虽然刻薄,但他懂得察言观色,水夫人是否真情流露,他看一眼便能知晓分明,都说一叶障目,白衣太岁伪善实恶,几乎骗尽了天下人,水夫人固然与之相亲相近,但她一心敬慕于他,未必能窥得全貌。
想到应如是先前给出的提醒,裴霁将手探入腰封,正要将藏在暗袋里的白虎玉佩和铁针取出来,外面忽然传出争执声,他只得将念头按下,回身看去。
第八十五章
原来是程素商回来了,不独她一人,先前久等不见的李义也出现在了门口,两人不知因何起了冲突,脸色极为难看,一方拔剑出鞘,一方手握链爪,周遭诸人纷纷绷紧了弦,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势不妙,水夫人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急急向前而去,喝道:“且慢!”
裴霁故意落后几步,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只见他们身上都有几处挂彩,分明在回到这里之前已经动过手了,比起李义,程素商的样子瞧着更为狼狈,不知她是被人兜头泼了大盆凉水,还是落到了哪个水潭里,浑身湿透。
本领再如何高强、性子再如何冷硬,程素商毕竟是女子,这般模样可不像话,水夫人一把解开身上的披风,不由分说地罩在她身上,随后转身面向李义,肃然问道:“李帮主,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义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深夜登门,见到院外增添了一队守卫,他的面色已有不虞,待到裴霁慢吞吞地踏出门来,一张脸简直要变作铁青色!
好在他还算沉得住气,抬手将八个自己人召回身边,正色道:“不瞒水夫人,李某也是满头雾水,要向贵庄讨个说法!”
案情如火,人多事杂,因任天祈死得蹊跷,庄内众人看法不一,难免有龃龉横生,不少人已打起退堂鼓,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免遭池鱼之殃,是以水夫人命弟子们向整座山庄展开搜查,进展并不十分顺利。
李义得知此事,主动前往拜访几位同道掌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返回时已然夜深,因风云堂到这边的道路尚未解禁,只好绕路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