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5)
陆归荑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堵在了喉间,她僵硬地坐在原处,只觉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刀子划过,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刻,她听见了狂风被生生撕裂的悲鸣声,是裴霁率先出了手。
他只将腕子一翻,那盏灯笼便向来处倒飞回去,直扑应如是面门,后者偏头一让,便听锐响近在咫尺,无咎刀疾出如电,刺向胸膛。
这柄名刀端的是锋利无双,应如是却手无寸铁,他侧身错步,如一朵风中飞絮从刀尖前飘开,裴霁刀势再变,但见锋芒滚滚如白浪,化为一道银河朝应如是涌去。
应如是脚下一顿,八方四路已被刀芒封住,他猛振双臂,灌满狂风的衣袖逆卷迎前,刀刃劈在布帛上,竟发出了金石碰撞之声,袖中探出两只手,合掌夹住了无咎刀。见状,裴霁眉梢一扬,手中劲力再催,脚下不退反进,人刀合一步步紧逼,应如是不得不向后退去,直至老树下,双掌同时收力,刀锋以毫厘之差劈在了树干上,碗口粗的树木霎时拦腰而断。
断木倾倒的一瞬间,应如是已退至丈许外,顺道折了一根树枝在手,不过手指粗细,绿叶已在风中落尽,他以树枝挽了个剑花,倏地刺向裴霁,这一动悄然无声,却是转瞬即至,裴霁来不及闪避,索性横刀削向树枝,不料这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在内力加持下变得极为柔韧,缠丝般绕上刀刃,一拉一拽,迫使裴霁的手臂也跟着偏移,致使胸前空门大开,应如是侧身欺近,屈肘撞向他膻中穴。
金克木不假,柔克刚亦真。膻中穴乃人之上身要穴,裴霁不敢大意,当下身随心动,步法突变若两仪反转,应如是的手肘堪堪从他前襟拂过,而无咎刀已挣脱树枝逆扫而回,临到应如是眼前,陡然间一分为二,上取胸口下劈膝弯,竟是难分虚实,应如是抽身欲退,裴霁蓄力已久的一拳又已击向他腹部,三招连发,凶猛狠毒,分明要置他于死地。
应如是避无可避,眼角余光一扫地面光影变幻,树枝颤动如蛇,忽地疾点而出,那变幻莫测的刀刃竟被他点中,只是裴霁吃过了一回亏,当即手腕急转,刀锋又从树枝下斜开,拳头趁机攻到,击中应如是脐下丹田,却像是打进了一团棉絮里,顿时吃了一惊,再要收手已是不及,树枝缠上裴霁左臂,顺势将他往前一带,应如是屈指成爪,向他咽喉锁去。
突兀间,裴霁发出了一声冷笑,手上劲力猛震,本是柔韧如丝的树枝若凝冰霜,瞬息后寸寸断裂,森寒刺骨的内力随之蔓延到应如是身上,他神色微变,下方已有劲风袭来,无咎刀疾如奔雷,拦腰向他劈去!
这一刀倘若劈中,应如是的下场不会好过那棵老树,他只得将右手一翻,以肉掌迎向利刃,左手也改抓为推,顷刻滑至裴霁右肩,两处同时发力,裴霁半边身子一麻,生生被推了个踉跄,连人带刀被这股柔劲荡开。
点点猩红自抽离的刀刃上飞溅而出。
应如是的右手袖口被刀风撕裂,掌心里也多了一道狭长伤口,虽未见骨,但皮肉翻卷,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一行紧密细小的裂口,如有一条血红蜈蚣趴在上头。
裴霁却将目光投向他露出来的手腕,那里赫然还有一道蜈蚣状的狭长刀疤,只是有些年头了。
当世只有一柄武器能留下如此特殊的伤,即是裴霁手里的无咎刀,这柄利刃本就是姜定坤为了杀人而铸造,不仅锋锐非常,刀刃上还有一排密齿,乍看难见,一旦劈在人身上,非得撕下血肉不可。
“我果然没认错……”他抬眼望向应如是,竟露出了笑容,“还真是你啊。”
这一句话轻如呢喃,除了他们两人,便连十步之外的陆归荑也听不见。
她坐在亭中,虽是身不能动,但眼里看得清楚,这两人的武功在伯仲间,裴霁强势逼人,应如是滴水不漏,倘使双方联手,便是刚柔并济,必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偏偏他们是敌非友,裴霁一出手就亮了杀招,应如是也没有半分退让,如此一来刚柔相冲,险些同归于尽。
待到二人罢战,陆归荑哽在喉间的那口气才敢松出来,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裴大人,”她笑得勉强,“您不是……去了威山?”
字条上写明了交货的时间和地点,当陆归荑决定来苍山寻找应如是后,那便成了她离开乐州城的最好机会,没想到裴霁竟一路跟了过来,倘使她在途中生出潜逃之意,下场不堪设想。
“威山固然值得一探,可若是这些事情都要本官亲力亲为,我那班属下的俸禄未必拿得太轻省了。”说话间,裴霁仍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应如是,“废物和叛徒,夜枭卫都是不留的。”
应如是目光沉沉,默不作声,只有鲜血沿着掌缘滴下。
陆归荑好歹懂得察言观色,她发现这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古怪,又回想那场激斗的种种细节,惊觉他们虽是出手无情,但对彼此的招法套路颇为熟悉,连最后收手也干脆利落,浑不怕对面偷袭,若非相惜,只能是相识了。
“应居士,你们……”
“你唤他作甚?”裴霁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他是谁?”
陆归荑迟疑了片刻,回道:“自然是苍山翠微亭的主人,应如是居士。”
裴霁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满含讥讽,却不是冲着陆归荑。
“好一个‘应如是’,应作如是观,静心净念,真如实相……是个好名字,可惜你配不上。”裴霁冷笑连连,“这三年来,翠微亭主人应如是可谓誉满江湖,本官远在开平亦有耳闻……早知是你,我一定备齐厚礼再来登门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