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7)
“看来冯家那失踪的爷孙俩真是被你救走了。”
“除了这对老幼,通闻斋内三十四人皆已遇害,寸草堂的手段确实狠毒。”
“若无你多管闲事,他们早该在九泉之下全家团聚了。”裴霁道,“冯盈请了你相助,难怪温莨会失手,可据我所知,翠微亭一向回避与朝廷有关的事情,你为何要为她破例呢?”
“答应她时,我还不知道这些。”应如是苦笑,“当我发现冯斋主与温总堂有多年私交,甚至育有一子,再想抽身已来不及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便是温莨这种人,能买通他灭了冯家满门,说明那个被冯盈带进地府的秘密背后定有一潭无底浑水。
“冯家爷孙何在?”
“我只负责护送他们一段路,至于他们接下来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好半晌,裴霁闭了闭眼,勉强压下杀意,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第七章
此案说来话长,欲理还乱,活像一只搅和不开的麻线团,裴霁追查至今仍觉棘手,更遑论应如是。
然而,这一对表里两不和的师兄弟唯独在抽丝剥茧上有着难能可贵的默契。
欲破玲珑骨失窃案,绕不开青龙湾沉船案,而在此案之下,通闻斋灭门案亦不可忽略。
裴霁在亭中落座,率先开口道:“去岁腊月十七,浮山国国王高俣遣使来燕,于丹阳渡口登岸,北上抵京,入觐宣政殿,递国书,固邻好。适闻天寿节将至,去信回国,浮山国于正月中旬再命使者携宝登船,以表庆贺。”
天寿节即是当朝皇帝的寿节,应如是问道:“有多少人知道?”
“知道的人不少,敢有异动的却不多。”裴霁道,“倒有一人,丹阳府武官孟虎,他负责护送使臣上京,在开平停留了五日,回去后就与妻子宋氏和离了。”
年节将近,妻离子散,若非怨愤难忍,便是别有内情,可似这等夫妻分合之事,不过闲人间的茶余谈资,眼下却被裴霁拎了出来,必与案情有重大牵扯。
“他们原是何方人士?”
“祖籍通州,宋氏拿到和离书后,很快就携子返乡。”
应如是略一沉吟,道:“及至二月初八,浮山国使船于青龙湾遇袭沉没。”
“不仅如此,当晚在丹阳渡口等候使臣的二十四名官兵也惨遭杀害。”
“这个孟虎也是其中之一?”
“不错,我于二月十一奉命出京,二月十五日抵达丹阳府,即刻着手调查,发现他们都是在身中迷药后被人一刀杀死,凶手便是孟虎。”
“先杀人再杀己,并提前两月送走了妻儿,不仅是决心已定,还没了后顾之忧。”应如是的手指轻敲膝面,“以你的脾性,查到孟虎之后必往通州寻找宋氏母子,看来是扑了个空。”
裴霁最是厌烦他这般明知故问的姿态,冷冷道:“我于二月廿七抵达通州,可惜这对母子早在二月十三就被人接走了。”
“是什么人?”
“一个陌生的壮年男子,据说是宋氏的娘家兄长,可我派人查过,宋氏出嫁前是家中独女。”
“二月十三……”应如是抬头看向那口悬钟,“彼时我刚好自塞北归来,休整不过三日,通闻斋的冯盈冯斋主忽然深夜至此,敲钟求助。”
通闻斋不做杀人生意,但因其情报而死者并非少数,故不应受翠微亭的接待。应如是至今记得那个雨夜,冯盈跪在这口悬钟下磕了整整九个响头,不为讨饶,而向九泉下的冤魂忏罪,她自甘领受报应,只想替老父和独子求活。
应如是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他能看出冯盈是诚心悔过,有心相救,却遭婉拒。
“冯斋主嘱托我于七日后赶到通州城外一户农家,自己先行返回,我如期而至,果然见到了冯家爷孙俩,方知通闻斋已被寸草堂杀手灭门。”应如是微微一叹,“寸草堂在江湖上恶名昭彰,我只当是他们拿钱办事,便依言护送两位施主离开,沿途遭遇了数次追杀,连堂中八大高手也一并出动,浑然不计伤损……”
温莨是杀手组织的首领,也是一个做人命买卖的生意人,他要讲信用,更要算盈亏,接连折损了数名高手,以寸草堂的行事作风,早该止损,可他们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在这件事上投入了更多人力物力,这不得不令应如是心生疑窦,再观冯老神情有异,他就借机施计套出了话来。
“冯斋主与温总堂私下结好多年,育有一子,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
得知真相之时,应如是才明白冯盈当初为何要拒绝自己的好意,不仅是提防消息走漏,还因她对那个人抱有一丝期望,可惜真心错付。
裴霁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在二月廿四赶到通州救走了冯家爷孙俩?”
“算算路程和时间,你也该是在那两三日间抵达通州。”应如是不由庆幸,倘若自己有所耽搁,只怕就要在通州与裴霁撞上,前有恶狼后有猛虎,他就算生出了三头六臂,也难以完成冯盈的委托了。
裴霁嗤笑了一声,倒没有出言讥讽,而是道:“我来晚一步,人证物证几乎被毁了个干净,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在孟家旧宅找到线索。”
应如是心念微动,道:“冯斋主留下的?”
“否则我怎会找上温莨?”裴霁继续道,“这厮虽迫于威胁赶来见我,却是冥顽不灵,又有杀妻灭子的恶行在前,与他多费口舌也是徒劳,索性将他杀了。”
应如是一早料定寸草堂不会善罢甘休,已做好了在千帆口与温莨交手的准备,彼时未能见面,他就猜到对方凶多吉少,这会儿听了裴霁的话,只余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