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72)
一名年长的弟子趋前问话,应如是说明了身份来意,稍候片刻,铁门徐徐打开,他正要入内,忽然道:“倘若鬼面人强闯此地,凭这一扇门怕是拦他不住。”
“居士不必担心,门是重铁打造的,师父的刀剑也未能将之破开,甬道内设有机关,咱们也不是吃素的!”答话者是另一个年轻些的弟子,满脸傲气。
应如是走进门后斗室,三面都是石壁,寥寥几个通风孔小如铜钱眼,无桌无床,也没有什么刑具,只在角落里放了一盏烛台,空荡得令人不安。
李义坐在烛台旁,身上还是那套夜行衣,人却变得憔悴不堪,连眼神也麻木起来,甫一看见应如是,他便想从地上站起来,牵扯到左胸伤口,疼得脸色煞白。
应如是席地而坐,道:“虽已避开要害,但也伤得不轻,还是少动为上。”
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落下来,李义咬牙道:“你们商量好如何处置我了么?”
“在下没有这个权力。”应如是摇了摇头,“不过,李帮主是得做好准备了——裴大人明日会在上面设堂,当众审问你。”
李义呼吸一滞,再无法强装硬气,骂道:“我中了凶手的圈套,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这些都肯认!可任天祈不是我害死的!经过昨夜之事,恐怕整个山庄的人都恨我入骨,姓裴的这样做,是要我被这帮人乱刀分尸啊!”
应如是望着那黄豆大小的烛火,道:“案发才三日,变数频出,鬼面人盯上了裴霁,他在这里留得越久,处境越是危险,故想尽快结案。”
李义惨然道:“拿我的性命去结?”
却听应如是道:“李帮主昨夜所言,在下以为可信,裴大人没有急于动刑拷问,料想他也没有多少疑心,之所以提议公审,当是放兔待鹰。”
“他……”李义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真正的来意,双瞳骤缩,“你是说,那杀人真凶会在公审前灭我的口?可、可我已经把实情告诉你们了,他明知有陷阱,还会冒险来做无用功不成?”
这也是他心下不解之处,应如是沉思了半晌,开门见山地问道:“李帮主,你下在参汤里的雨化丹,当真只有半粒么?”
李义毫不犹豫地道:“是!到了这个地步,我还骗你做什么?”
这一问过后,二人再也无话,一个忧心忡忡地坐着,一个阖目养神,斗室内不见天日,比严刑拷打还要熬人心神。眼看李义愈发坐立难安,应如是暗自推算时间,怕是过去了一日半宿,不久便要天亮。
正当此时,铁门被人扣响,李义浑身一颤,躲到应如是身后,他睁开双眼,只见四名弟子走了进来,抬手行礼道:“应居士,那位裴大人派下属来提嫌犯了。”
“这个时候?”应如是眉头微皱,“长夜还未过去吧。”
“寅时末,也不早了。”先前那名年轻弟子暗指站在门外的人影,低声抱怨起来,“反正那姓裴的威风得很,夫人也不计较这点小事。”
应如是吃不准裴霁又想唱哪出,遂转头看去,门外果真多了一个捕快打扮的人,大半身躯都被甬道内的阴影笼罩住,依稀可见其手中拿着景州府衙的令牌。
他起身让开,两名弟子立即出手钳住李义双肩,合力将他带向门外,其余二人也向应如是拱手告退,却见他脸色陡变,一袖将他们拂开,厉声道:“回来!”
斗室内的烛火霎时熄灭,八名看守弟子未及反应,那身着捕快服的人出手如电,一柄短剑刺破衣袖,直奔近在咫尺的李义,身边两人当即拔刀相挡,却听一声锐响,火花迸开,短剑捉隙刺进,没入李义胸口,这回不偏不倚,一剑穿心。
鲜血溅上墙壁,李义连声惨呼也来不及发出,仰面向后倒下,应如是堪堪赶到,左手一翻,素白衣袖飞卷而出,那名“捕快”反手横剑,柔软的袖摆击在冷铁短剑上,发出了金石碰撞之声,转眼间短剑就被衣袖生生绞断,而那袖子不依不饶,又如蛟龙般缠向此人头脸。
情急之下,对方仓皇而退,看守弟子也反应过来,用力在什么地方踏下,整个甬道竟颤了几颤,紧接着破空声接连大作,从上方射下十余支箭矢,两边墙壁也向中间闭合,那“捕快”勉强护住要害,身中几箭,借着这股冲力向后飞退,应如是却被机关挡住了去路。
眼看那条人影三两步冲上石阶,将要脱身而走,忽见血光一闪,人又滚落下来,被墙壁夹在当中,旋即响起令人胆寒的骨肉碎裂声,几名看守弟子也没料到这一遭,忙不迭停下机关,墙壁退回原位,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伏在甬道中。
应如是探过李义脉搏,又疾走几步,摸上那“捕快”的颈侧,都已没了生息。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裴霁提着滴血的无咎刀拾级而下,在应如是身前站定,垂眸一扫甬道内的两具尸体,朗声道:“不出本官所料,公审的消息一经放出,凶手必定灭口心切,这就自投罗网了。”
短短几息之间,情势急转再变,看守弟子们一时未能回神,等他们明白裴霁言下之意,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喜出望外,纷纷围了上来。
许是为了乔装混入地牢,这个假冒捕快的刺客没染白发,穿戴的也不是黑袍和青铜面具,裴霁一刀落下,挑开尸体的上衣,入目一片血肉模糊,但在其左胸上方,依稀可见五个圆形伤疤。
甬道内登时喧闹起来,应如是的目光还留在这具尸体的脸上——躺在地上的根本不是鬼面人陈秋,而是当日伪装“赌客”配合他与裴霁当街作戏的两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