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20)
“大夫,有劳您了。”岳怜青道,“伤患在里面,请随我来。”
屋里,两个姑娘还在床边守着,见他带着郎中走进来,连忙起身让开。岳怜青示意她们回去歇着,待两人走远,立马关门闭窗,待做完了这些,他才转身面向郎中,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不知二掌柜到访,小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眼前这位“郎中”赫然是乔装后的柳玉娘。
她把脸涂得黄黑,垫高了身量,换上郎中的衣袍,将满头乌丝藏进帽子里,再对面庞稍加描绘,花容月貌的玉致美人就变作了满面沧桑的中年男子,若非岳怜青心细,又对散花楼的三姐妹极为熟悉,只怕也不能很快认出来。
因此,他一面与柳玉娘见礼,一面打起了十二分小心。
无忧巷封门七日,散花楼也挂牌歇业了七天,前者无人在意,后者却引发了城里的众说纷纭,可不管街头巷尾怎般猜测,散花楼的人始终没有现身。
外人不知其中内情,岳怜青却是知道的,因玲珑骨失窃,裴霁对散花楼下了催命符,虽不曾明令禁止人员出入,但虞红英怕极了节外生枝,柳玉娘既在这个节骨眼上乔装而至,必有所图。
屋里静了下来,柳玉娘望向尚在昏睡的幽草,道:“不必多礼,先看伤吧。”
当日虞红英对幽草动手,一来怕她冲撞了怒火上涌的裴霁,二来惊怒之下心头有气,故那一脚踹下去,劲力着实不轻,虽是及时正骨用药,但她不曾学过武功,身子骨又弱,伤情恶化也在情理之中。
岳怜青背过身去,柳玉娘先为幽草把了脉,再拆开木夹板看伤,那条腿已然肿胀得不成样子,以指腹轻摸细按,发现好几处血瘀阻塞,顿时皱紧了眉。
她吩咐岳怜青取凉水和布巾来,先帮幽草擦拭了患处,而后打开药箱取了一盒药,褐色的膏体,气味清凉微苦,敷上没一会儿,幽草的痛吟声就小了下去。
“先不上夹缚,等消了肿再换杉木皮衬垫固定。这盒药外用,三日一换,另有一瓶内服的药丸,一日三次,每次一粒,用温水送服,忌口就不必多说了。”顿了下,柳玉娘又道,“此外,我发现她体内有碎骨,炎症便是因此而起,用药虽能止痛,但等愈合后会长成畸形,若是不想让她以后做个瘸子,最好去找疡医动刀刮骨,宜早不宜迟。”
岳怜青听了这话,愣怔片刻才低头接过药箱,勉强道:“多谢二掌柜。”
柳玉娘道:“你一定怨我大姐下手太重。”
“不敢。”岳怜青摇头道,“换作那位裴大人动手,幽草未必有命在。”
“看来小妹已同你说过这些事了。”柳玉娘面色微缓,递了一朵拇指大的金花给他,“城南的回春堂,里面有位姓黄的老大夫精于此道,但已不坐堂出诊,此人受过我大姐救命之恩,你拿着这个上门,他会破例的。”
她今日假扮郎中上门施药,果然是在虞红英的授意之下。
岳怜青代幽草接下了这朵金花,主动道:“二掌柜可是有话要问我?”
柳玉娘反问道:“你跟着我小妹几年了?”
“大概有六年了吧。”
“我们姐妹义结金兰,至今也不过七年,若论交心亲疏,恐怕你在小妹心里的地位,犹在我们二人之上。”
这话不好接,岳怜青只得道:“散花楼内三花聚,江湖上人尽皆知。”
“可她现在不见了踪影,仅留下一张‘十日必归’的字条,大姐与我都不知其去向,这又算什么呢?”柳玉娘定定地看着他,“你可知道她去了哪儿?”
“既然是两位掌柜都不知道的事情,小弟更无可能知道了。”岳怜青又道,“不过,阿姊做事自有其道理,两位掌柜与她情同手足,应比我更清楚她的为人。”
“我们自然相信她,可这眼下的情势,并非我等所能说了算的,她纵使有什么打算,也该知会我们一声。”
岳怜青的回答滴水不漏:“您说得是,阿姊这一走实在令人担心她的安危,待她回来了,我这做小弟的不敢多言,您跟大掌柜可要好生说道她几句。”
姜是老的辣,小滑头却未必比老狐狸好对付。
柳玉娘敛了笑容,直言道:“裴霁只给了我们十天期限,如今已过大半,散花楼派出了一切所能用的人手,在城内四处寻找线索,相信官府亦是如此,却都一无所获。”
岳怜青会意道:“若非窃贼手段高超,将这宝物藏匿得太好,便是贼赃皆已出城,若真如此,即使将乐州城给翻个底朝天,也是没有用的。”
“在那之前,散花楼就得先被裴霁给拆成零碎。”柳玉娘冷冷道,“你好读书,‘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句话可有学过?”
“市井龙蛇混杂,无忧巷能够安稳至今,靠的是阿姊照拂庇护,也少不了散花楼对宵小之徒的震慑,小弟不敢忘恩。”岳怜青拜下道,“这回事发突然,阿姊当晚带着幽草回来,只对我说了一些情况,再吩咐几句话,随后便走了。”
“她吩咐你做什么?”
“让我约束大家出行,尽量减少与外人接触,注意提防生面孔,还有……”顿了下,岳怜青终是道,“在她回来之前,别到散花楼附近去。”
柳玉娘愣了愣,苦笑道:“不错,想活命的人确实该离散花楼越远越好。”
“二掌柜认为阿姊此番离开,也是出于贪生怕死之念吗?”
“我倒希望如此。”柳玉娘叹道,“玲珑骨至今下落不明,裴霁定不会放过我们,三日后屠刀落下,能少一颗人头落地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