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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兮(44)

作者: 青山荒冢 阅读记录

她说得婉转动听,神态更是惹人生怜,应如是听了也不禁一笑,道:“不必这些,虞楼主何在?”

“大姐卧病难起,楼内大小事务皆由我代掌,有事说与我听也一样的。”

言至于此,一般人都该知情识趣,应如是却道:“虞楼主今岁三十有六,踏过刀山火海不计数,想不到会因妇人血症病倒,既然用药无灵,何不另寻名医?”

柳玉娘笑脸一僵,她盯着眼前这个人,那种只在面对裴霁时出现过的惊悸感又悄然从心底升起了。

片刻后,她轻声道:“李郎初来乍到,一些道听途说的事儿可做不得准。”

“哦?”应如是放下茶杯,“听闻我家小儿正在贵地做客,这也是无稽之谈?”

“此子年岁几何,姓甚名谁呢?”

“今年七岁,小名宝儿,自幼从母姓冯……”顿了下,应如是看向柳玉娘,“当然,他要是愿意,也可随父姓温。”

“砰”的一声,茶杯落地即碎,左手猛然攥紧,略长的小指甲生生折断在掌心里,剧痛激得柳玉娘回过神来,可当头顶悬着的铡刀落下,她反而不觉忐忑了。

“李郎是怎么进来的?我这儿虽然算不得戒备森严,但也不是等闲之辈能够来去自如的地方。”

不计前门后院的看守,单说这座楼内,每一层都有八个好手隐于暗处,只等柳玉娘摔杯为号,他们便会启动机关,现身迎敌,然而……她向外看了一眼,大门仍是紧闭的,依稀可以看到守门人站得笔挺的身影,可这茶杯摔碎的动静不小,他们却没有敲门询问,仍然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外,想来别处的人手亦是如此。

应如是道:“你这番布置并无不妥,只是百密一疏,没料到会有人从内部先下手为强。”

柳玉娘愣住,旋即惊道:“你一早就来了?”

“三更之后,日出之前,只是外面消息未至,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柳玉娘沉吟片刻,问道:“夜枭爪牙虽已出城,但裴霁还在城中,你就不怕他在此设有埋伏?”

“我有不得不做之事,也有不得不救之人,无论如何都得来这一趟。”

“肝胆承情义,李郎与孩子的生身父母有故?”

应如是沉默了一阵,叹气道:“实不相瞒,我同冯斋主素昧平生,倒是与温总堂有些交情,此番将重任托付给他,本意是借寸草堂的快刀斩除乱麻,哪知眼明心盲错信了豺狼,若非冯斋主仗义援手,只怕……通闻斋因此遭劫,于公于私都不可轻放,我发过誓,一定保护好她的骨血,手刃温贼报仇雪耻。”

他面色愁苦,说话语气也不重,柳玉娘听了却觉背脊发寒,道:“温莨已死。”

“狼心狗肺之辈,死于恶虎凶鹰爪下,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应如是道,“不过,我对温莨此人算是有些了解,他固然贪心狠毒,但会审时度势,即使与我等合作,也留好了抽身余地,明知朝廷会不择手段追查这批货,他竟敢生出私吞之念,甚至对枕边人和亲骨肉下毒手,个中根由不得不深究。”

第十八章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人心,柳玉娘却是面不改色地道:“既然生得一副狼心狗肺,做出什么事来也不奇怪了。”

“人性本善亦或本恶,此为古之难题,我辈庸人不敢置喙,只是人活于世,眼见五色,耳听五音,难有初心不改者。”说到这里,应如是忽又一叹,“我近日认识了一个人,身家清白,文武双全,品性胜过温莨百倍,周遭诸人无不对其赞誉有加,偏偏就是此人,犯下了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的大错,以致身与名俱灭。”

他没有指名道姓,只从袖里摸了个绣花荷包出来,轻轻推至柳玉娘手边。

荷包上有几滴血迹,污了原本精致的绣花,柳玉娘的手指落在那上面,像是被火给烫到,猛地缩了回去。

“果然……是你杀了杨钊。”

“我没有杀他。”应如是道,“我给他两条活路选,他却选了第三条的死路。”

“你若不逼他又怎——”

“逼他的人不是我。”应如是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渐沉,“非是无知稚子,他身为本地总捕,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论原因为何,大错已经铸成,种因得果自当尝,温莨如此,杨钊如此,你我亦然!”

仿佛一盆冷水泼在了将要点燃的柴火堆上,柳玉娘呆坐不动了。

半晌,她声音沙哑地问道:“里面的东西呢?”

“荷包里仅有一只耳环,待今日事毕,我定将之物归原主,只不过……”应如是看向她,“柳楼主,你是这只耳环的主人吗?”

柳玉娘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面上缓缓绽出一丝笑,眼里有泪无声落下,如此笑中带泪,胜却雨中荷花。

“难道我不配吗?”她拭去眼泪,自问自答,“也对,滴水翡翠白银钩,放在当年算得上贵重,可惜我已不是区区贫家女,这对耳环确实配不上我了。”

应如是心下微动,又听柳玉娘笑了一声,道:“他死了也好,左右是被裴霁抓住了马脚,若跟温莨一样多活几天,临死还要给我惹麻烦。”

言至于此,双方已是把话彻底说开了,应如是心下微动,问道:“你让杨钊去地窖取玲珑骨的赝品,除了让他使疑兵之计混淆裴霁耳目,还准备杀他?”

柳玉娘不答反问:“是你拿走了那根白骨?”

“不错。”

“杨钊若是没死,这根骨头该由他带回去依计处理,待到封棺上钉,我安插在义庄里的暗桩就会及时为他送上一碗热茶,饮之解乏,三日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