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57)
“我手头的有形之物,暂时只能给你这些了,其他还得你对照账目一一核查整理,至于各处人手,最好都换成你信得过的,原来那些人跟我太久,虽无坏心,也怕他们不服,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虞红英不厌其烦地再三叮嘱,陆归荑手里攥着一把钥匙,心中五味杂陈,见大姐的目光在楼里各处陈设上流连不去,她忽觉鼻子一酸,想要将这些东西都交还回去,冷不丁对上迎面踏进来的裴霁,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间。
裴霁看向站在陆归荑身后的一干人等,又瞧见了堆放在大堂中央的各式箱匣,上面还摊开着几本账册,问道:“都交接好了?”
陆归荑只得点头,虞红英道:“大致就是如此了,散花楼能有今日,靠的多是客源、渠道和人脉等无形财富,我将这些年来的积累都给了小妹,她心里对这些多多少少也有数,怎样取舍利用就只能看她自己了。”
这话说得不错,裴霁颔首道:“你准备何时离开?”
陆归荑没想到他这样急于赶走大姐,刚要开口挽留,便见虞红英朝投进门内的阳光看了一眼,笑道:“择日不如撞日,这就走吧。”
第二十九章
散花楼既然已经易主,当中物品不论贵贱都跟虞红英没了瓜葛,说是扫地出门亦不为过,陆归荑心下甚悲,奈何木已成舟,再与裴霁争执也是徒劳,倘若惹怒了他,只怕大姐的处境会更加难堪。
无奈之余,陆归荑亲自为虞红英打点行装,往里塞了不少金银细软,旁的不敢多给,裴霁见她二人识趣,也给了三分薄面,让两姐妹好生吃过一顿践行酒。
时人轻生死重别离,此一去山长水远,也不知是否能有重逢之时。
裴霁今日并非独自登门,身后还跟着张更夫等几个露了面的夜枭暗探,准备趁热打铁将新据点的事儿敲定下来,陆归荑脱不开身去送行,虞红英倒是宽慰了她几句,拿上行李便走出了散花楼的大门。
一只包袱、一口提箱,这就是虞红英能带走的全部东西。
因她走得仓促,未能提前雇好马车,又不可差遣从前的人手,只能先到城门附近寻找揽活的车夫,日升阳光正好,再加上戒严令正式解除,街上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多是满载商旅和货物,虞红英在茶棚下等了个把时辰也没找到合适的马车,正准备往驿馆走一趟,忽听有人唤了声“大掌柜”,她转头看去,便见一辆双辕黑油马车徐徐停在了自己面前。
驾车者正是岳怜青,他向虞红英一拱手,看到行李时愣了愣,问道:“恕小弟冒昧,大掌柜这是要出远门?”
陆归荑昨晚未归无忧巷,交接事宜也赶在几个时辰内快而隐秘地完成,外人还不知道散花楼内变了天,虞红英苦笑一声,只道:“是啊,正要去驿馆雇马车。”
“怕是不成,小弟刚打那儿路过,驿馆人满为患,一早就没空车了,剩下几辆是专门运货的,于您不便。”岳怜青想了想,道,“敢问大掌柜准备去哪儿?”
虞红英沉默一瞬,回道:“我欲归故里容县。”
岳怜青惯会察言观色,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顿时明白了什么,遂道:“小弟正要往邻县去,大掌柜若不嫌弃就请上车同行,到了那里再另雇舟车如何?”
与乐州城相邻的是兴化县城,过了威山再走半日就可抵达,虞红英抬头望了眼天色,欣然应下,待她上了车,才发现幽草正拥被睡在车厢里。
“原来你是带幽草寻医去。”虞红英问道,“黄老大夫也束手无策吗?”
岳怜青将情况与她简单说明,歉然道:“路上要委屈大掌柜了。”
“本就是我下手造的孽,谈何委屈?”虞红英叹道,“我已不是散花楼的当家人了,你既与小妹情同姐弟,也唤我一声‘大姐’吧。”
“若非有您赠予信物,幽草这条腿早已保不住了。”顿了下,岳怜青又道,“料来在我阿姊心里,您永远是散花楼的大掌柜,小弟不敢失礼。”
经过三道盘查,马车徐徐驶出城门,向西而去。
从地图上看,兴化县与乐州城相距不过百五十里,只是中间有座威山堵塞交通,车马不得不绕山行路,这就使得往来之人怨言颇多。岳怜青怕耽误虞红英的行程,也想尽快将幽草送到医馆去,中途未有停歇,幸运的是一路畅通,赶在天黑前到了威山脚下。
绕山不可与直道相比,若是继续赶路,恐怕天亮前也未必能抵达兴化县外,夜间驾车更容易发生意外,岳怜青想到幽草有伤在身,虞红英亦是病体初愈,决定就近找个安身之所过夜,却听虞红英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这附近除了岩壁就是野林子,趁着太阳没落山,再往前走一段吧。”
岳怜青对这一带的路况不甚熟悉,地图上也没标注仔细,听虞红英这样说,他略一踌躇便依言而行,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头顶夕阳也向西坠落,待到余晖将尽,马车终于在威山北面停下。
这里有一座废弃的小祠,门外长着棵粗壮的老槐树,虽是破败了,但屋顶外墙尚在,勉强能够遮风避雨,平日里偶有旅客或乞儿来此落脚歇息,地上还留着不知是谁拿干草和旧衣铺成的床铺。
虞红英嫌弃那草床,岳怜青见了却喜,他先拿木棍敲打几下,确认里面没藏着蛇虫鼠蚁,再用干净的衣物垫在上面,方才小心翼翼地将幽草从车厢里抱了出来,这姑娘昏睡了整日,总算悠悠醒转,睁眼见到他俩,双手蓦地乱挥起来,险些打到岳怜青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