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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兮(7)

作者: 青山荒冢 阅读记录

此外,死者都是身怀武艺、腰佩刀剑的官兵,倘若遭遇偷袭,若非弓箭、暗器之类的远程武器,很难在一瞬间将他们全数击杀,只要有人反抗,必会留下痕迹,但结合仵作尸检和现场勘察的情况来看,并非如此。

换言之,那些人在被利刃刺中前,已经倒在地上了。

案发深夜,距此最近的岗哨位于两里外,要在极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放倒二十四个人,让他们连放出鸣镝示警都做不到,只能是用了迷药这类鬼蜮伎俩,尸身验不出余毒,厨子也被挨个查过,那么……

裴霁忽然看向了后方一根灯柱,问道:“这几天,你们动过那里吗?”

跟在他身后的文吏一怔,连忙道:“回禀大人,我等谨遵命令,不曾有人擅自触碰这里的一砖一瓦。”

仲春夜,渡口临海,风自岸边吹向海面,若是裴霁要动用迷烟之类的方法,一定会选择在这根灯柱上动手脚。文吏话音落下,裴霁飞身落在灯柱上,探手将罩子里的烛台取了出来,蜡烛早已燃尽了,只有堆积的蜡油凝固在上面,他用指甲挑起一块捻碎在指间,细细嗅闻,果然有股淡淡的异香。

渡口戌时点灯,迷药提前混入了蜡烛里,一经点燃就开始挥发,这个过程极为缓慢,却足够隐蔽有效,等站在下风口的人意识到不对,已是晚了。

此乃绿林匪盗惯用的手段,但匪盗只为求财越货,即使盯上了浮山国的贡品,沉船捞宝已然足矣,犯不着大费周章对岸上的官兵下手,还故意留下印记,这分明是做给朝廷看的。

裴霁垂眸看着手里的烛台,又看了眼地上的血印,忽地转身向殓房赶去。

仵作正收拾着验尸工具,房门冷不丁被人推开,一见是这尊大佛折返回来,忙要下跪行礼,却听他问道:“这些尸体身上所穿的衣物被你收在哪里?”

殓房收尸自有规章,仵作将存放死者随身衣物的箱笼打开,腥臭味顿时弥漫开来,每套衣服上还做了标记,裴霁将它们在桌上平铺开来,很快盯住了其中沾染血迹最多的那一套。

这些死者身上的血迹大多集中在领口和前襟位置,其余部位沾血较少,唯独这件衣物的下摆与袖口均有溅射血迹,配套的官靴鞋底亦如此。

“这套衣物是谁的?”

仵作指向最右边的那具尸体,此人的致命伤在颈部左侧,皮肉裂开,几可见骨,裴霁伸手在伤口附近摸了片刻,嘴角慢慢上扬,眼神却变得阴鸷了起来。

“他是自刎的。”

说罢,裴霁将随行的文吏唤了进来,指着这具尸体,沉声道:“此人是谁?”

迷烟从上风口吹来,倘若凶手埋伏在暗处,等待众人软倒便发动袭击,得手之后再撤离现场,除非是上天下海,否则一定会留下脚印,这与当晚岗哨值守差役的口供不符,也对不上现场的痕迹。因此,凶手只能是这二十四名死者之一,他提前服下了解药,杀死其他人、留下护生剑血印之后,再灭了自己的口。

情报很快被呈递上来,此人名唤孟虎,时年三十四,通州人士,父母早亡,有一妻一子,就在年前,夫妇俩已经和离,宋氏携幼子返回通州,自此音信两断。

文吏还取来了孟虎生前写过的书信,裴霁仔细对比了字迹,果真与案发现场的血字相合,如此看来,恐怕夫妻不和是假,提前让那对母子远离风波,使孟虎得以安心赴死才是真,即便丹阳府尚且压着消息,立即派人往通州去寻宋氏母子,十有八九是人去楼空了。

说起通州,裴霁倒想起了一个人来。

通州东往江城,南下苍山,算得上繁荣通达,不少江湖门派盘踞在此,其中就有做情报买卖的通闻斋,他与斋主冯盈打过交道,那是个知轻重的聪明女人。

做情报生意的人最忌讳灯下黑,孟虎一家三口既然是通州人士,无论冯盈此前与他们有无交集,通闻斋里或多或少都会留些底。

事不宜迟,裴霁微服出城,佩刀纵马赶往通州。

两地相距千里,即便裴霁星夜兼程,也耗费了不少时日,待他赶到通州城,通闻斋所在之地竟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包括斋主冯盈在内,三十四具无头焦尸被安置在城北义庄内,大火将他们烧得面目全非,也毁掉了凶手留下的一切痕迹。

裴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在路上做过了最坏的设想,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这也证明了他的方向没有错,冯盈必然是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才会招来灭门之祸。

经过一番打听,裴霁得知通闻斋灭门案发于本月廿三,正好与青龙湾沉船相隔半月,孟虎一家的旧宅也被他找到,宋氏母子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邻居说这娘俩是在望前三日搬走的,有面生的汉子驾车来接,也不知去往何处。

裴霁推开房门,宋氏母子只收拾了一些衣物和重要细软,其余值点钱又带不走的物件都被卖掉或分赠邻里,屋里空空荡荡,唯有寝卧的墙上挂了一幅画,描摹着老母坐在炕头上为游子缝制衣物的场景,没有落款和印章,画技也只是平平,并非什么名家手笔。

这样一幅画,连窃贼也不屑偷去,裴霁伸手去摸了一把,画纸上只有浅浅落灰,显然时间不长,应是在宋氏母子离开这里后才挂上去的。

他将画取了下来,墙壁后面没有暗格,画轴里却有异响,打开一看,里面藏着一只小银锁,用细银链穿过,像小儿佩戴的长命锁,而孟虎之子已成丁了,若是其幼年之物,不该被遗留在此,也会陈旧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