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70)
“一清宫当时有多少人,我记得清清楚楚,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流亡在外,也难怪莫老七欣喜若狂。”
可惜他想要独吞这件功劳,却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最终身死不知处。
裴霁笑中带煞,缓缓道:“究竟是哪位‘老朋友’呢?我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感受到这股逼人杀意,应如是难免心生厌恶,奈何这事还与恩师不知僧有关,做弟子的不便置喙,只能一抖画纸,就事论事地道:“以目前线索看来,莫老七应是意外撞见了此人用剑,他既然没有当场动手,说明不急于一时,再有虞红英收到的那封信……恐怕我们之前想差了,对方并非外来者,而是乐州本地人,至少在这儿住了不短时日,拥有过得了明面的身份。”
莫老七既然失手,必定打草惊蛇,此人已有提防和准备,难怪张更夫等一干探子不能轻易将其找出来。
裴霁摇头道:“莫老七失踪一事已过去三月有余,即便当时留有些微线索,现在也不存在了,总不能再将整座城封锁一回,挨家挨户查人底细。”
“不必如此。”应如是道,“虞红英会为一封信前往通州,只因此人对她了解甚深,威逼利诱无不切中要害,而在乐州城里,能做到这点的人实在不多。”
“陆归荑当然算一个,我派人去找她的手书,很快就能对比笔迹。”裴霁端起手边凉透了的茶,“不过,我认为她没有这样的胆识,就算有,也不会留下如此简单的疏漏,比起陆归荑本人,她身边的人更该查上一遍。”
应如是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他闭了闭眼,问道:“你还记得虞红英死前那句没说完的话吗?”
“是说她没等抵达邻县医馆,直接在半路动手的原因?”
“我怎么也想不通她这样做有何好处,再者……那个地方,不正是信上约定的交货点吗?”应如是皱起眉,“早在你第一次找上散花楼时,虞红英就将接货人给出卖了,可当你派人搜找威山,却是扑了个空。”
“毕竟通州的事闹得太大,对方但凡听到了风声,也不会蠢到自投罗网。”
“不错,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直到现在……”应如是话锋一转,“从通闻斋灭门案发到玲珑骨失窃结案,前后加起来历时月余,涉案之人逐一现身又相继身死,唯独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至今踪影未现,便是在我假借其名行事的时候,对方也未曾设法一探虚实,是否太过奇怪了?”
除非此人对玲珑骨的动向有所把握,且看破了他们合力演出的这场大戏。
茶盏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裴霁定定地看过来,沉声道:“你怀疑谁?”
“当晚在观音祠内,我不知你是否注意到神像脸上的裂痕……”应如是一字一顿地道,“那张面容,是被人一剑劈开的!”
接货人没有失约,他不仅藏了起来,还对虞红英打着的算盘一清二楚,故提前在必经之路上留下了这道剑痕作为警告,虞红英也是在这之后改变了主意。
“可在那时,此人没有出现!”裴霁眼中似有寒星闪动,“因为我们也去了!”
让虞红英看到剑痕,逼其提前动手取骨,对方无疑是准备截货,但应如是和裴霁分别跟在马车前后,未曾发现任何可疑人影,归途上也风平浪静。
“这人非但知道虞红英事已败露,还笃定我们会尾随而去,碍于胜算不大,于是果断放弃了这个打算!”
连陆归荑都不清楚他们这次行动的安排,如何走漏了风声?
只能是那个人了。
裴霁的手又握住了无咎刀,他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应如是闭了闭眼,想到之前差点被自己忽略过去的细节,叹道:“最后一点不能算是线索,却是我怀疑他的开始……岳怜青说幽草受惊失魂,可她连我这陌生人的善意都能接受,怎会无缘无故对长兄一般的身边人避如蛇蝎呢?”
她的确是个哑女,但不聋不瞎,更不疯傻,可惜在此之前,没人听她说话。
裴霁一怔,旋即大笑,他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应如是紧随其后。
此时已过三更天,他们一路向西,沿途只见满城寂静,街巷幽暗,唯有零星几处还亮着灯,在这浓重夜色里忽明忽暗,如徘徊人世的恶鬼偶然眨动了眼睛。
点亮一盏灯笼,他们果然等来了夜奔之人。
第三十六章
“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二位的本事,小弟此番可算领教了。”
烛光透过白纸糊的灯笼映在岳怜青脸上,他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抱拳一礼,佩服之意竟是发自肺腑,可惜面前两人都不会再被这谦逊有礼的表象蒙蔽了。
“陆归荑就这样放你离开?”裴霁手按刀柄,“真是好大胆!”
岳怜青却看向应如是提着的灯笼,里面那只白烛才烧过了头,遂苦笑一声,道:“阿姊若有此意,我也不会被两位堵在这儿了。”
说话间,包住右手腕的丝帕飘落在地,鲜血从一圈猩红伤口中渗出,一滴滴在青衣上溅开红花,只有细线缠绞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痕,应如是跟裴霁都在一瞬间想起了陆归荑的琵琶弦。
“以陆施主的武功,弦已上手,不难将你这只腕子切下来。”
“居士所言甚是,小弟自知不敌阿姊,只好用些鬼蜮伎俩脱身了。”岳怜青扎紧染血袖口,尚显青涩的面容上竟有几分沧桑之意,“阿姊向来心肠软,但是心肠软的人往往优柔寡断,她不肯放我离去,也不忍取我性命邀功,我却知道两位很快会发现真相,实在与她僵持不得,左右我这做小弟的已经对不住她,不在乎再多一次了……可惜啊,两位来得比我料想中还快,如此默契,不愧为师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