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79)
既然如此,莫说私藏一份贡宝,便是更为犯禁之事,只要有不知僧兜底,裴霁也是敢做的。
“……弟子以为柳玉娘并非元凶,命人连夜复查搜问,断定其是代人顶罪,企图混淆视听、以命结案,故佯装不察,暗中布下引蛇出洞之计,窃贼虞红英果真原形毕露,遂于乐州城外观音祠内诛之,后弟子核对线索,发觉异样……”
趁不知僧把玩玲珑骨之际,裴霁将此次查案的始末向他一一道来,不同于面对顺元帝时的简明扼要,而是以丹阳府验尸为始,到月下对战岳怜青和鬼面人为终,一路可谓跌宕起伏,若换了个说书人在此,只怕已写好了数回纲要,可惜他做不到绘声绘色,不知僧真正在意的也并非故事本身。
等他说完,不知僧就将宝物放回匣中,复又扣合铜锁,赞许道:“做得很好。”
这一句口头上的嘉奖,比顺元帝赐下的厚赏更合裴霁心意,可不等他露出笑容,便听不知僧继续道:“翠微亭主人应如是也介入了这次调查,你怎么看他?”
裴霁的笑容顿时一僵。
虽说李元空才是自小跟随在不知僧身边的人,可若论起对师父的了解,半路入门的裴霁或许还在李元空之上,老和尚待人惯是慈眉善目,裴霁却见多了他的霹雳手段和修罗心肠,故而方才那番禀报,他不敢有弄虚作假之处,唯独一点,即为隐瞒了应如是与李元空的联系。
夜枭卫处置叛徒之严酷,可谓骇人听闻,李元空在叛逃后就将前尘与名姓一并掩埋,待翠微亭建成后,应如是若非受人之托,不会轻易踏出苍山一步,此次插手朝廷事,一为机缘巧合,二是迫于裴霁相逼,几乎没跟夜枭卫的人打过照面,而不知僧远在开平皇都,就算自己身边有他的耳目,也难发现应如是的真实身份。
一念及此,裴霁正色道:“此人武功高强而不好胜,行事周密却不失果决,与那些沽名钓誉之辈不同,若其有心,翠微亭不必几年便可成为武林一方支柱。”
“倒是头回听你如此夸赞一个人,善哉善哉。”不知僧笑了,“依你之见,可否招揽他?”
裴霁沉默了片刻,却是摇头道:“恐怕不能,他心慈手软,还立誓不杀生,为此与弟子龃龉不合,乃至大打出手,说到底……道不同者,不相为谋。”
“当世有许多人对朝廷的偏见根深蒂固,想不到他也是其中之一。”不知僧甚为惋惜地叹了口气,“此人的来历,你可查清楚了?”
“他精通多家武学,难寻独门之迹,江湖上传言颇多,未有实据佐证,弟子曾向他试探,所获亦是寥寥,左右今后还有机会,追根究底也不急于一时。”
听到这里,不知僧眼睛一眯,笑道:“不能招揽,但未尝不可为我等所用。”
“师父知我。”裴霁为他添茶,面上亦有笑意,“既然是有本事的人,便不可放纵于股掌之外,师父当年所教,弟子深以为然,待查明其底细,再妥善处置。”
夜枭卫用人,不必底子干净,但要真实可信,凡有嫌疑者,宁枉勿纵。
“天下道路纵横,殊途者未必不可同归,你既然对他有心,不妨宽容一些,当得起你一番赞言的人才,总该有些厚待。”微顿,不知僧又是语声一转,“只是,当局者难免为局所迷,你既涉身其中,又性子冲动,更应时刻警惕,若其冥顽不灵,定要先发制人,不可与其反击之机。”
如此谆谆教导,倒让裴霁受宠若惊,心下不免想道:“假如真有那一天,我真如你所言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再将头颅提回来见你,等你看清他是谁,再想起今日之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虽是如此,裴霁早已打定主意,只要自己还握着无咎刀,应如是就休想回来做不知僧的得意弟子,遂佯装顺从地道:“弟子谨记了。”
区区一个应如是,将来是死是活尚未可知,不知僧见裴霁心里有数,便不复多言,转而道:“那一清宫的余孽,是怎么回事?”
裴霁心头一凛,忙道:“当年弟子持令率人屠灭一清宫,凡是为我所知的机关密道,莫不封完搜尽,只这连春生自小被关在禁地里,众弟子寻常不得出入,事后搜查无果,故放火烧山,哪知他侥幸不死……弟子句句属实,望师父明鉴。”
六年前火烧一清宫时,不知僧虽没在场,可由他指派给裴霁的人手俱为精锐,事后查问情况,未有出入,这个半途收来的弟子固然不忠不孝,但一向很识时务,连授业师长都被他亲手杀了,要说他冒着巨大风险放走一个小儿,不知僧也不信。
“莫慌,你的心意如何,为师自然知晓。”伸手在裴霁肩上轻拍两下,不知僧语气和缓地道,“当年你弃暗投明,为朝廷铲除了这一门逆贼,实是功劳不小,为师早将你的过往封存,数年下来知情者渐少,本应耽误不了你的大好前程,而今此子现身,又与逆贼同流,他对你怀恨在心,必定图谋报复,你不得不防。”
闻言,裴霁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沉声道:“夜长梦多,弟子明白。”
每说出一个字,他身上的杀气就浓厚一分,不知僧凝视了这个徒弟片刻,道:“且将那鬼面人遗落之物取来一观。”
虽然知晓了岳怜青的身份,但一清宫早已化为飞烟,其人既隐,当下无处可寻,与其蒙头乱撞,不如从已有的线索入手。
裴霁立即把白虎玉佩双手递上,又将自己从老玉匠口中探得的线索据实说出,又道:“弟子准备再找几个名匠询问,若能确定这是姜氏的玉雕技艺,当尽快往景州一行,姜氏成名于百年前,败落至今不过十余载,即便没有了后人传承,也该有一两个亲友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