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今天也想弄死我(156)
褚磐看了眼褚巍,又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林阔,犹豫了下,点点头。
“知道了,林爷爷。”
“真乖!”
林阔露出个堪称慈爱的目光,筷子一撂。站起身来,掐住褚磐的胳肢窝,把褚磐高高举起,稳稳地荡来荡去。
褚巍一惊,下意识站起来。
可褚磐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双手张开,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像是只欢快翱翔的小鸟儿。
一看就是经常玩这个游戏。
“飞咯!飞咯!磐儿,高不高?”
“高!”
“好玩不好玩!”
“好玩!”
这会儿的褚磐才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阔把他放下来时,褚磐额上都出了汗,圆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林阔,眼里都是小孩子最单纯的崇拜。
“去找林筠,叫他给你洗脸。”
林阔伸手拍拍褚磐的小身子。褚磐“嗯”地一点头,转头乖乖去找林筠。
林阔又坐下来,接着吃汤饼。
褚巍也坐下来,神色有些复杂。他没想到褚磐会和林阔玩得这么亲近,不免有种怅然感慨。
他这个父亲,做得还是太少了。
林筠倒了热水,细细给褚磐擦脸擦手。
林阔瞥了眼,突然开口道:“磐儿,你问问林筠,他能像我一样,把你高高举起来荡秋千吗?”
褚磐小脸红扑扑的,期待地看向林筠。
林筠捏着布巾的手一僵,迎上褚磐亮晶晶的乌黑眼睛,他嘴唇动了动,“我……”
“不能是不是?就算举得起来,也荡不起来,准会把磐儿摔了,对不对?”
这么多人,林阔一点面子没给林筠留,直接揭人老底。
林筠攥紧了布巾,眼中泄出怒气,还有一点被羞辱的难堪,瞪着林阔却又不知怎么辩驳。
“就你这花架子小身板,还参军?”林阔搁了筷子,擦擦嘴,上下扫视林筠,毫不留情地嘲讽,“可别还没上战场,就被战鼓吓尿了!”
“你……!”
林筠白净脸皮一下涨红了,狠狠将布巾摔进盆里,砸出一片水花,打湿他的侧脸。
“是!”
“我比不得你威武有力,可这又怪谁?你从来只准我读书,不准我练武!我只能自己偷偷练,如今你又怪我无能了?”
“我就算比你弱,我起码还有一腔热血!你林大将军就算再厉害,不也是躲在这小小竹山,当个缩头王八!”
“有你这样的爹,我都害臊!”
字字如泣血,激愤情绪嘶吼着喷涌而出。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仇人。
林筠双目赤红,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水珠不停往下掉,打湿衣襟,像是热泪如雨。
一片薄云飘过来,半遮住红日,小院温暖的阳光丝缕爬上冬日的寒意。
满院死寂。
父子间的话全叫一群外人听去了。
厚脸皮如崔绍,都有些坐不住。有心张口劝两句,可也不好插嘴,只能局促干笑。
褚磐扑进褚巍怀里,褚巍摸着他的头安抚他,眉头紧皱。
一院子的人里,只有孟长盈面色无甚变化,静静瞧着这一番乱象。
在她的位置,只能看到林阔的高壮颓然的背影,和林筠半张通红潮湿的脸。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阔没有发火,也没有呛声,再开口时竟很温和。
“就这么想去?你非得去?”
“就这么想去!我非得去!”
林筠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声音压过林阔一线。
林阔突然抬手,众人全都心头一跳,几乎以为他是要打人。
可林阔只是往后捋了一把头发,露出那张虎豹似的脸,甩甩头。
右眼上一道伤疤斜贯,整个眼眶凹陷萎缩进去,像是枯败腐烂的老根。
“战场刀剑无眼,你就不怕像我一样成了独眼龙?”
即使将残处暴露在天光之下,林阔仍旧坦然,语气甚至还混不吝的。
林筠目光炯炯,无一丝退缩。
“我不怕!大丈夫不报国救民,与朽木腐草何异*?我只怕此生空老林山,若能效命疆场,捐躯赴国亦死得其所!”
声声铿锵入耳,林阔扯起嘴角,笑了下。
片刻后,他语调沉下来:“举世皆浊,清正便是罪过,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
“生若蚍蜉,亦可螳臂当车。再浊再污,我也要投身其中。哪怕洒尽热血洗出一片青天,又何惜此身!”
林筠擦去面上的水,露出一张宛若纯稚少年的脸,眼神却如风吹火涨。
他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父亲当年不也是这样吗?”
自打林筠懂事之后,就总和林阔吵嘴。他已经很久没唤过林阔父亲了。
一父一子,久久对视。
星展都听傻眼了。
她以为林筠是全然为了讨那姑娘的欢心,才想要投军。可这一句句话说出来,谁都能听出那冒着滚烫热气的真心。
他到底是为了姑娘,还是为了自己的志向?
对峙到最后,林阔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他转身走出院子,走进满山惨绿中,消失不见。
林筠最终还是随着褚巍离开,只是他的武艺别说与褚巍相比,就是比之胡狗儿,都要不及。
褚巍只答应暂且将他带在身边,别的日后再议。
离开林山的那日,山上又响起呕哑嘲哳的歌声,在辽远天地间拉扯得悲壮凄厉,令人闻之神伤。
“丈夫未可轻年少——天教分付与疏狂——笼中鹤——泉下龙*——”
“世事一场大梦——几度秋凉——终当归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