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今天也想弄死我(47)
万俟望想到这里,手中轻飘飘的卜筮书,竟忽然重如千斤,让他难以承托。
他强压住涌动的复杂心绪,迅速将卜筮书放入星展手中,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可一细看,脚步竟毫无章法。
直到走出长信宫,冰凉空气扑在面上那一刻,万俟望才骤然停住步子。
今日孟长盈一刀砍杀乌石兰烈,让他大为震撼。方知孟长盈往日平淡执棋的表面之下,翻腾着不息的仇恨之火。
可乌石兰烈并不能算罪魁祸首,孟家三族尽灭不能只算在乌石兰烈头上。
孟长盈的国仇家恨还有褚太师这一笔,还有漠朔人夺了汉人天下这一笔。
孟长盈又会把这些算在谁头上呢?成宗已死,乌石兰部已灭,那下一步
呢?
此时,万俟望突然很想很想看透孟长盈的内心。
他在她心里,是什么人?
一点冰凉忽而融化在他眉心。万俟望抬起头,入目是纷纷扬扬的雪白。
又下雪了。
寒冬腊月里,北地一场雪要下上许久。日子一天冷似一天,各州郡多地有皆有灾情。
这样的天气里,孟长盈身体越发孱弱,几乎稍一吹风就要病上好几天。
孟长盈的放纵,再加上万俟望的步步筹划,朝堂不少政事都慢慢交到万俟望手中。只除了孟长盈手里的兵权仍旧坚如铁铸,难以撼动。
但诸多事宜,万俟望审查批阅后,还要到孟长盈手下过一遍。万俟望摸不准孟长盈的心思,一颗心总也落不到实处。
御书房。
万俟望正伏案批阅公文,北地多有人冻死,亦有不少百姓自发迁往南方,官府也难以全然把控。
德福在外间拍下身上雪花,才端着热酪浆过来,小心劝道:“陛下,这公文怎么看也看不完,要不先歇一歇?”
万俟望瞥他一眼,注意到德福冻红的耳朵,还有眉毛上挂的化雪珠子,随手放下公文,问道:“雪又下大了?”
德福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好大雪,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样大的雪……”
说到这,德福自觉失言,抬手朝嘴上来了一下:“瞧我这嘴,给冻傻了才胡言乱语呢!”
百姓看天吃饭。不下雪,来年麦子歉收;下了雪,若下太大,冬天又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这话私下里说说便罢了,哪里能在皇上面前遑论什么天不天的。这是僭越。
万俟望倒不大在意这个,他皱皱眉,道:“今年这冬不好过。”
德福不敢接话,只将热酪浆打开,奉到万俟望手边。
奶香浓郁,热气蒸腾。万俟望端起热酪浆,才感受到它热乎的香气,却又放下了。
德福赶紧问道:“陛下,可是不合口味?”他明明记得,酪浆加糖少盐,万俟望平时喝得最多。
万俟望摇摇头,迈步走到屏风旁,此处正挂着北朔南雍舆地图。
大朔在北,云城居大朔之北,国都距中原和南朝千万里。雍朝在南,国都建安位于淮江下游平原,富庶江南好风光。
“人言建安冬日无雪,四时如春。”万俟望眼眸幽深,手指点在一马平川的江南平原,话里像是带着易燃的火星子,“真想去瞧上一瞧。”
德福噤声,犹豫半晌才开口道:“陛下,奴才少时曾和父母亲过江而居。江南冬日虽不常下雪,但也是冷的,四时如春定是那些南朝诗人胡诌的。”
万俟望轻啧,笑了下,转身看向德福:“你懂得不少。太祖立朝后,汉人多南下,你曾随家人迁往南方,如今怎么却在云城宫廷?”
德福心提起来,眼睛都不敢抬,更谨慎地斟酌应答。
“奴才正因为亲眼见过,才知道传言不可信。人皆称南雍为后汉,汉多胡少。可即便如此,在南方受人尊敬、日子舒心的是汉人高门世族,也从来不是汉人百姓。”
南迁的汉人氏族太多,可南方的土地人力并不无穷无尽,供应皇室和本地南方世家尚且不足,更别说再给北方氏族分一杯羹。
一亩三分地里,北方氏族和南方氏族斗来斗去,不肯相让。可南方就那么大,再怎么压榨也挤不出更多的油水。
上面的人争权夺利、搜脂刮膏,下面的百姓日子自然难过。古往今来,无论南北东西,最苦的永远都是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
万俟望垂眸静静听着,片刻后,叹了口气,“天下未平,人人各自为政,局势动荡,都还有得熬啊。”
他拿起那碗已凉掉的酪浆,仰头一口饮尽,举手投足间却又意气风发。
他年方十七,这样年轻。
举目四望,他比谁都更能熬。唯一忌惮的是,孟长盈只怕要阻他的路。
第27章 跌倒你还是憋着坏的时候顺眼些。……
停灵三月,按钦天监算出的适宜日子,成宗棺椁葬入帝陵。
天上还飘着稀薄雪花,路上泥泞难行,一路还有繁琐仪式。
死人下葬,活人更受折磨。
万俟望方才亲自引了先帝棺椁入帝陵,这会才从黑洞洞的帝陵入口出来。
葬完自己的父亲,万俟望面色如常,扭头掸了掸肩上的灰尘。
一抬头,便看见正等在入口处的孟长盈。
她由月台扶着,打一把苍色伞挡雪。
一身素白,唇珠也白着,只有脸颊被冷风吹成病态的嫣红。
万俟望眼神定了定,迈步走过去,在隔了两步的地方停下。
“娘娘身子弱,怎么还等在这?”
孟长盈淡淡道:“权当送他一程吧。”
这话让万俟望眉目微敛,雪花慢悠悠落在他浓黑睫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