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庭花(7)
鸿雁于飞,知我心。我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皇后在坐月子,我在养胎,后宫诸事自然就落到了德夫人的头上。
她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嘴里开始骂骂咧咧:「我这辈子造的是什么孽!」
我在廊下,一边啃着窝窝头,一边听她不住口地絮叨。
德夫人却突然盯上了我手里的窝窝头:「你吃的是窝头?野菜馅的?还有吗?」
我瞪圆眼睛一摊手:「没了。」
「龙知最近上火,我正想做点新鲜吃食给他,区区几把野菜,你不会舍不得吧。」
我:「……」
德夫人的厨艺是宫里出了名的烂,粗糙如狗食,于是回到宁安宫,我亲自做了点野菜鱼儿,然后命人将龙知唤了来。
龙知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向我跪倒请安,那不苟言笑的模样,活脱脱是个严肃的小夫子。
他比我小六岁,身量却很高,已然快到我的肩膀了。
「杵在那里干吗,快过来吃啊。」
我在桌案前一顿忙活,将一盘野菜鱼儿推到了他的眼前。
野菜鱼儿是我家乡的风味小吃,是将洗净的野菜裹上面粉鸡蛋煎炸而成的一种面食,清新爽口又香脆,据说对调理身子有妙用。
龙知面容微红,夹了一箸放进嘴里,细嚼慢咽,斯文无比。
「好不好吃?好吃就多吃些。」
他点点头,面红耳赤,直到把整盘野菜鱼儿优雅地吃完,才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母后教导说『食不言寝不语』,龙知多有怠慢,请宁娘娘莫怪。」
食不言寝不语啊——我一时语塞,怎么办,我似乎被一个小孩子教育了。
暑气初来的那几日,我爹派人递消息进宫,说他已经花重金请了全天下最好的稳婆,让我安心待产即可。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没过几日,稳婆便愁眉苦脸地对我说:「您腹中的小皇子,胎位不是很正啊。」
胎位不正,我最担忧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当初我娘生我时因胎位不正而难产,如今轮到我,竟然亦是如此。
我在宁安宫日夜溜达,不断地和我的孩子说着话:「小祖宗,你赶紧转转身子吧,娘可求你了。」
连番两日,皇后终于坐不住,带着众妃嫔来劝我:
「燕燕听话,你不休息,孩子也得休息,你这样满宫地溜达,太伤元气。」
我半闭着眼睛,双腿如同灌了铅,却仍固执地想动弹:「娘娘,我娘就是难产死的,我真的好怕。」
德夫人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言辞殷殷地哄我:「莫怕,胎位一定能正过来。」
「是啊,吉人自有天相,你过分忧虑便是诅咒了。」
淑贵人也柔声细语地安慰我。
众人都走后,德夫人不放心,硬是留了下来,而没想到的是,当夜我便见了红。
因为胎位不正,我躺在榻上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幸而鱼府请来的稳婆有一手扎针的好技术,不知她在我的身上扎了多少针,最后孩子的头终于入了盆。
整整四个多时辰,吕继带着皇后众人一直从凌晨守到了午后,终于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我彻底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吕继坐在床边,双眼下有两圈浓重的乌黑。
我怔怔地望着他,眼眶一热,泪珠滚了出来:「我还活着?孩子——」
「孩子很好,乳娘刚刚喂过奶,说他的力气大极了,燕燕你知道吗,咱们有儿子了。」
「啊?是个小皇子?」
我略微有些失望,竟是个臭小子,原本我是想要个小公主的。
不过,臭小子我也不嫌弃,我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怎么都是心肝肉。
「是啊,凉昌后宫又有皇子了,孤已经为他取了名字叫『鹰知』,希望他能像雄鹰一般翱翔在天空,燕燕,谢谢你,谢谢你们鱼家。」
第9章
宫里接二连三有婴孩降生,云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心性了。
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吕继迷得神魂颠倒,他们两人在宸元宫里整日纵情享乐,丝竹管弦之声,时常响至半夜才停歇。
吕继的身子原就不好,昔日征南楚时又曾受过伤,如此一折腾,到了景和六年初夏,他熬不住,大病了一场,缠绵卧榻整三个月还没恢复过元气来。
皇后震怒,下旨严查宸元宫,宫人们在云夫人的寝殿里搜出一大箱子淫器,什么角先生、相思套、银托子、悬玉环啊,真真是不堪入目得很。
与她相比,我那些涂脂抹粉的狐媚子手段,可就太小巫见大巫了。
尤为可恨的是,云夫人还在枕头底下藏了一小盒迷情香,御医惶恐地说:「就是这秽物伤了陛下的身子。」
我从未见皇后发过那般大的脾气,她脸色铁青,银牙咬碎,一脚踢翻了眼前那箱子秽物,下旨将宸元宫所有宫人都抓进了尚监司。
「扶妹,孤不曾求过你,但这回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已故王丞相的面上,饶过云儿。」
按照宫规,云夫人也是该被处死的,可病榻上的吕继听闻心上人犯了事后急得发疯,明明自己还病着,他却仍强撑着要为云夫人求情。
皇后看向吕继的眼神,颇为恨铁不成钢:「陛下,您是凉昌的皇帝啊,怎能如此荒唐?!」
「是孤的错。」
「您可知在您生病的这数月,胡夏、北秦、南楚乃至武魏都蠢蠢欲动,要伺机犯我凉昌啊!」
「是孤的错,孤日后定然会改,但你能不能饶了云儿?」
吕继脾气温和,在人前当得起「仁君」二字,可是一旦犯起倔来,也真真是执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