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16)+番外
沈川清这阵子拿了个本子东奔西走,不知道在忙什么,连我也很少看到他,好在避开了不少打招呼的尴尬。
这天寒食,下了很大的雨,我以为不会有客人登门拜访了。
还是有个不速之客。
是绿婼。
她冒着雨,来求我劝沈家放过李家。
所以拜访时将头一低再低,连声音都哽咽了:
「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对你言语刻薄。
「可是行舟哥哥他毕竟是真的喜欢你……
「要是你愿意,那我就做小。」
我很替她不值。
哪怕她那样说我,那样想戳穿我,害我下不来台。
我讨厌她,却没办法在她和我一样境地时,再踩上一脚。
因为我这人心软又不记疼。
因为她和从前的我很像,只有一份指望,就像苦海只有一块浮木,抓紧时面目难免狰狞。
因为坏的只有李行舟,如果没有他夹在中间两头诓骗,辜负两颗心,不会叫另一个姑娘把矛头对着我。
两杯热茶沏上来。
她怕我不怀好心,不肯喝,只要冷着身子站着。
「当日我去李家,也是淋了雨跌了跤,人家上的热茶在我看来就像毒药,不肯喝。
「后来冷风扑了身子,受了寒,难受的还是自己。
「也是回去后生了场大病,我才觉得一杯暖身子的热茶比谁的爱都来得可贵。」
绿婼坐下,迟疑着捧起热茶,热气一蒸,眼泪又掉了下来:
「姑母惹了你和沈公子,坏了家里的生意,姑父生了好大的气。
「卖了好几处田地房产,行舟和姑母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看行舟为了那些账本焦头烂额,低三下四地求人,心里实在难受。」
我叹了口气,好心劝她:
「绿婼姑娘,也许你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你活得体面,羡慕你这种出身好的姑娘。
「但你看他如何待我就该知道,李行舟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又何必真的为他来求人呢?」
绿婼的眼泪一滴滴落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啊!
「我知道他更喜欢你,可是我俩从小青梅竹马,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执迷苦海的姑娘,却想到了李行舟曾跟我说过的话:
「姑娘母家给的嫁妆,我猜虽不能奢靡度日,应当也够支撑你们夫妻吃喝用度。
「你如果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就不要让他好起来,不要让他有机会踩着你登高。
「最好让他一直坏下去,一直需要你,一直感激你,离开你如同失了拐棍。
「因为有个人曾经教过我,要想让你一个人离不开你,不要对他好,要对他坏。」
不要用血肉去饲兽,只给他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他才会终日围着你打转。
弱者长乞怜,强者终生厌。
这是李行舟教我的,如今我都还给他。
「等这头的事情了了,我会去姑苏安身,再也没人会打扰你和李公子。
「过门也好,入赘也好,该着急该哭的人不是姑娘。」
一盏茶冷了,绿婼脸上泪痕已干。
她摩挲着茶盏,细细思忖我说的话,忽然也低声笑了。
她躬下身子,深深对我行了一礼:
「谢谢姐姐指点迷津。」
其实我并不是全然无私,不计前嫌地帮她。
也是为了今后不再有个讨厌的人,自诩深情地跟在我身后纠缠。
绿婼离开时,一片香已经焚尽。
我一抬头,才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倚靠着门。
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听了多少。
沈川清皱着眉,苦恼要不要挑我的错,纠结几番到底还是说了:
「金珠,你说错了。
「要想让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要对她很好很好。
「因为别人都对她不好,我不能再跟别人一起欺负她。」
……
我脸上一红。
平白无故的,说这个做什么。
我匆匆岔开话题,忙捧了新熬的丸子来:
「好了,都过去了,你尝尝我新做的糖丸子,我加了山楂,就是不知道味道清不清爽。」
沈川清去接糖丸子,怀中账本掉在地上。
我先他一步捡起来。
「别看!」
我真的没想偷看,是他常常翻开,所以捡起来自然展开了那页。
「教训薛家。」
这行打了个勾。
我忽然想起来前不久好像听人说起,薛家薛兆半夜喝酒,被谁套了头拖进小路打得脸都肿了。
「薛家得罪你了吗?」
「他欺负过你,但也不全是因为你,纨绔子弟嘛,看谁不顺眼下黑手也正常,对不对?」
这话在理。
我点点头。
「出钱为粟城修条路。」
「哎呀,因为那路实在破,我上次从蔡家绸缎店出来就栽了跟头,并不是为了你说想弥补这些年卖药丸子骗的那些粟城人。」
这话也在理。
还有几件事。
「跟金珠开一家果子点心店。」
「你的糖丸子做得好吃,自然没有有钱不挣的道理。」
「跟金珠回姑苏后,园子里移栽几棵杏树。」
「我问过风水先生,说这样风水好。」
哦哦,原来是这样。
差点害我自作多情了。
最后一行。
「聘金珠回姑苏为……」
后头的字迹都被划掉,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难道又是账房?
「不、不是,之前要你做账房,是怕你不想嫁给穷光蛋,所以让你先看过账目,就知道我家有很多很多钱,我从来没有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