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折腰(21)
卫琳琅连连应声,对这老太太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同时不免伤怀——无亲无故的人尚且关怀自己两句,亲舅舅反对自己不管不顾,何等凉薄!
饭后漱口间,老太太主动问起卫琳琅的身世:“听说你也是江陵府的人?”
卫琳琅道:“是,妾是当阳县人。”
孩提时期,她十分向往繁华的江陵城,曾央求爹娘带她去见见世面,爹娘抚着她的头,约定等开春就满足她的愿望,可惜……迎来了蓬勃春日,但永远失去了血亲。
后来赴京投亲,她是从江陵坐的船。
和煦暖阳下,瘦小的她带着悲戚、迷茫与孤独,一去不复返。
往事沉痛,十七岁的卫琳琅仍做不到释怀,在老太太未见处,她偷偷抹干泪珠,再抬头示人,笑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我知你年长日久未归家,我这里一切都好,用不着许多人作伴,你何时想回,就回去看看吧。”老太太拨着佛珠说,看向她的目光暗含悲悯。
卫琳琅一星儿脆弱都未曾表露,笑道:“妾多谢老夫人体贴,只是妾是和侯爷一块儿来的,要走,也必须征求侯爷的同意才行……”
老太太深知不便插手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的事儿,因但笑不语,也不继续留卫琳琅,随她自便了。
卫琳琅没急着回住处,而是转了个弯,到后园子的湖心亭凭栏吹了许久的风,待思念亡人之情有所消解,方撤身而去。
原以为容恪神志不清,早早睡下了,竟不料从逐尘嘴里得知,圣上老迈,朝中事务素日多半是交托给容恪打理,他这一走,临时另寻人顶替,仍免不得有应付不来的,可谓各种掣肘。
于是,他虽身处千里之外的江陵,每日从京师南下的文书却接连不断;身在其位,必尽其责,他享受无上荣光,自然要挑起这重担来。
卫琳琅并不在意容恪如何不易如何苦累,说到底,对他笑脸相迎、恭顺有加,仅是无可奈何、虚与委蛇罢了。
他为公事忙碌,一时半刻必不能回来,眼前终于清净了,今晚好赖能睡个清心觉。
即便心里盘算得妙,面子功夫且是得做做的。卫琳琅假意和逐尘道:“夜深了,怕侯爷忙得饿了,不妨我下厨做些宵夜给侯爷垫垫肚子吧。”
逐尘笑道:“侯爷提前交代过,叫卫娘子自行休息,不用操心其他的。”
正合她意。
她借坡下
驴,不执着于此。
待逐尘一走,卫琳琅立刻歪倒在床头,手拢成拳敲打着酸胀的小腿。
宝格怀抱热气腾腾的水盆靠近榻脚蹲下,替她解下鞋袜,侍奉她泡脚。
水汽蒸腾,熏得全身暖洋洋的,勾得睡意蠢蠢欲动。
卫琳琅就这么进入梦乡。
宝格噗嗤一笑,偏头同宝凝小声说:“瞧把娘子劳累的。”
宝凝伸指头放唇畔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举手解床幔,随即与宝格伺候卫琳琅倒头安寝。
今夜轮到宝凝值夜,因记挂容恪未归,宝凝未敢松懈,强逼自个瞪大眼珠子恭候容恪回房。
漏刻流向三更,容恪趁夜而还,宝凝闻风,立刻出外恭迎。
容恪问:“人睡实了?”
宝凝答:“娘子累坏了,撑不住歇了。”
容恪慢步屋内,依稀瞥见屏风后安然入睡的剪影,不知怎的突然心生邪火,冷笑道:“倒是娇生惯养。”
他竟不知,几时起她那般听自己的话?
让她睡便睡,还睡得连他进门的动静都不觉,分明昨夜他起身挑个灯她也察听得分毫不差。
呵……
宝凝霎时冷汗直冒,思忖着谨慎道:“娘子病弱,自该用心呵护的……”
容恪又发出轻微的一声笑,只是这次非嘲弄卫琳琅,实为自嘲:她是等候是休息,干他何事,他何必耿耿于怀?真是无趣透顶!
想通透了,面上的冰霜渐渐化开,继而以眼色驱走宝凝,默默取了被褥铺床温被。
他自不察,一行一动较平常收敛良多,床上的卫琳琅亦不为惊扰,甚至舒舒服服翻了个身。
容恪事务缠身,起了个大早,刚是鸡叫时分。
干净利落披挂完毕,他斜向屏风处掠一眼,那女人的气息绵长,可想而知睡得何等香甜。
见惯了此女围在身旁叽叽喳喳的样态,如是静悄悄的情形却是初次见。
杂念纷起。
他竟欲翻越“楚河汉界”,一窥端倪。
如是想着,脚尖调转了方向,一步,两步,三步……他刹住步伐,蒙蒙天光打在他的脸庞,光影交错,明明暗暗。
他拂袖离去。
午错,卫琳琅乘车外出,打算上成衣店裁几身衣裳,专为十日后后的一场及笄宴,宴会的主人翁乃容恪父亲故交的小女儿陈三小姐。
想当时,堂堂知府用心操办的接风洗尘宴他且不肯赏脸光顾,而今竟一口答应捧陈三小姐的场,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不多时,江陵城最大的布行映入眼帘,卫琳琅下车来,举目仰望那高悬的烫金牌匾——千金馆;顾名思义,店里的东西均属上等,价格不菲,寻常人家望尘莫及。
卫琳琅随宝凝悠然走进店内。
馆内分上下两层,一层张有现成的衣服,二层则陈设各色绫罗绸缎,供来客自行选购、定制。
一层里里外外卫琳琅全转过了,不是颜色不合意便是款式不称心,于是二掌柜亲自引她上楼挑选。
这二掌柜消息灵通且眼力敏锐,早些时候捕捉到容恪爱妾即将来店内的风声,待卫琳琅一现身,暗暗地打量一遭,便断定这一身淡妆素衣亦难掩风姿之人就是那位侯府贵妾了,遂忙忙以礼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