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折腰(4)
秦氏的盘算,卫琳琅有数,说破天,大抵不是诚心关切她的以后,却是奔事成以后长平侯府下的聘礼去的。
侵吞了父母留给她的遗产还不够,竟还不肯知足。
卫琳琅勉强笑道:“长平侯位高权重,望尘莫及,恐怕瞧不上一个从南边来的破落户。”
“破落户”一词被咬得格外重。
秦氏心如明镜,装模作样道:“不放在眼里是一回事,害你失了贞洁毁了名誉又是另一回事。你是大姐大姐夫交托给我们的,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倒给长平侯糟蹋了,像什么话!……好了,到那会你也一起来,务必一是一二是二地讲清楚,这是正经。”
卫琳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事到如今,委身于长平侯,得一个交代,是身败名裂后的最优之选。
翌日清早,侯府回帖:待忙完政务,长平侯自会光临。
而这一等,红日坠下了天幕。
卫琳琅把直挺的脊背拱起来,用手撑住椅子扶手,手帕子团于唇畔,喘嗽不止。
原就干等得心烦,那厢卫琳琅又吭哧吭哧个没完,秦氏顿感脑仁钻心地疼,连着烟云把她搀回去,用药镇一镇。
肺里烧得厉害,脚底虚得吓人,卫琳琅唯有把大半个身子向烟云靠拢,寻求一分支撑。
艰难跨过门槛,脑门骤然闷入了一池暖泉。
烟云跌足大叫:“长、长平侯——”
如雷贯耳的一声。
卫琳琅踉跄躲开,墨色锦衣一带而过。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侯爷请上座。”秦氏支楞起懒怠的躯干,扯丈夫堆笑相迎,然后使唤人奉家里最好的茶来招待。
沉沉的步履,住进了秦氏高调的笑声里,共奏一支“催命曲”——催的是卫琳琅的尊严,催的是卫琳琅的未来。
容恪的心腹逐尘,一个箭步,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把坐处里里外外擦拭一通,容恪漠然睥睨。
秦氏羞愤交集,将将把丈夫窝囊的脸盯穿。
曹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官阶不及他容恪高固然是事实,何至于叫当成叫花子来羞辱!
全怨这男人不争气,左右逢源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看人脸色!
曹朗不敢怒,更不敢言。
假使有胆子对长平侯不敬一点,明儿就该卷铺盖滚出京城了。
逐尘收了帕子,恭请容恪入座。
容恪左手肘顺势搭上扶手,手掌自然合拢,下颌倚上食指、中指的指骨,一双狭长的眼,傲视堂下。
卫琳琅遭受不起这般的侮辱,故意掐疼烟云的手腕,暗示她快快带自己去一侧躲清净。
及卫琳琅危然坐定,容恪以一种上位者的语调发话了:“逐尘,把东西给他们。”
一语了却,但见逐尘径去了秦氏面前,递出指头来厚的一沓银票,秦氏脸色突变,惊喜写满稍稍松垮的面皮。
容恪道:“给贵府的赔偿。”
银票子在手,填满了秦氏空虚的手心,充盈了秦氏空洞的心房。
一张,两张……足足三十张,面额一百两,合计三千两,再嫁两个女儿也够够的了。
抛开旁的不谈,容恪出手是真大方,大方到出人意料,讲条件需费的唾沫星子也省了!
曹朗自知无福收受,连续三个“不敢”脱口而出。
秦氏视财如命,岂准丈夫坏事,一把揪住他的袖口,隔着嘴皮子,两排牙齿咬很是明显。
曹朗冷汗涔涔,滴滴汗液,糊了眼明儿,他忙举高手背慌乱擦拭。
秦氏的贪婪,舅舅的放任,如一根冰锥,无情扎入了卫琳琅的心头。
痛归痛,还得给自己争取,哪怕……哪怕豁出这张脸。
于是,她慢慢起身,遥向居于主位的长平侯,盈盈一屈身,笑问:“敢问侯爷这是何意?”
史嬷嬷比曹朗夫妇先一步变了颜色,边疾步朝这来,边说:“表姑娘,不得对侯爷无礼……”
容恪空闲的那只手,翩翩一摆:“无碍。表姑娘有何疑问,尽管说来。”
这一家子人,一个个怒目圆睁,怨气冲天,怪她多嘴,怪她不听话……她比谁都清楚。
正因此,她不能束手就擒,自己的后半辈子,且得由自己来做主。
卫琳琅鼓足勇气,正面迎上对端漫不经心的看视,喉咙里低低咳了两下,白着一张面孔,道:“侯爷,倘若您有意补偿,那民女斗胆一言——有些事,不是光钱财就可解决的。”
秦氏在旁听得心惊肉跳,不由紧紧护住这笔巨款,口头上也耐不住动弹起来:“你这孩子,信口胡诌些……”
下文同样由容恪所阻截,不过,这次是他乜斜的一瞥。
容恪的权威,且轮不到区区一个曹家来挑衅,任凭秦氏何等磨牙凿齿,嘴巴须关严实了。
无人所见处,卫琳琅的掌心湿冷了一大片。
不怒自威的长平侯,真真是她的噩梦,今时是,当时更是。
她不觉低了眉眼,歪到了半旧不新的衣衫之下的腰身上。
他硬邦邦的手,曾钳住了它,疼得要命。
至今,那一圈红痕,依然未消,仿佛打上了烙印。
“民女希望,”卫琳琅重新赋予自己胆气,精准望入了容恪淡漠的眼眸里,“侯爷正式给民女一个身份,毕竟,民女因为侯爷,已然无路可退了。”
秦氏与史嬷嬷两相对望,两者皆潜藏着一样情绪:震惊。
这个病秧子是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不成?
平常温温吞吞的样儿,讲话时嗓子都不曾粗过,今儿居然敢公然和长平侯讨名分!
逐尘全身紧绷,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