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前燕(19)
《第不语》这条线索,我们也去寻过。
我们找过出版书坊,老板都说是一个披着斗篷、蒙着面的人给足银子让他们印刷的。
身高体型都是能淹没在人群中的那种,寻不到什么特征。
可惜没见到脸,见过的话,裴崖一手丹青,绝对能按图索骥。
不过没关系,三皇子这条多出的线索刹那间让我肾上腺素狂飙:
「查!给老娘查!查不了三皇子查他的起居郎!查他!」
第25章
陆知活下来了,陆清也满腹心事找上我。
我坐在后院台阶喝酒暖身,踩着台阶下不知何时松动的青石板,抬眼看空荡荡的燕子窝。
他坐在我身侧,我替他斟了杯酒,听他嗫嚅半晌后开口:
「燕夫人,这案子我们还是不要查下去了。」
我一愣,酒杯一斜,我赶紧端正:
「为什么?」
他垂眸斟酌说辞:
「涉及的范围太广,我怕最后会伤亡惨重,不如就此止步吧。」
我被他这话说得一愣,转而明白过来:
「陆知写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清声音陡大,反应过来后,他环顾四周,低声道。
「燕夫人,这不值得。」
「你说什么?」
我有些不可置信,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
「你是大理寺的人,大理寺!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一句不值得,谁为薇娘申冤?」
「她是个妓女,为这等身份的人得罪权贵,更不值得!」
我的脑袋忽地一白,像有万丈雷霆劈下,痛得无法思考。
只有那句话在我脑子里回荡。
「她是个妓女,不值得……」
「燕夫人?燕夫人?」
陆清摇晃我两下,我回过神。
看着陆清这张面孔,我竟觉得有些陌生。
「陆清,你再说一遍,谁不值得?」
「我早就想这么说了,你为什么要和这等身份的女人做朋友?」
「她身家不清白,与她为友,你图什么?别人又是怎么看你?」
「再者,为什么要为一个妓女得罪权贵?得不偿失。」
他的话给我泼了一桶又一桶冷水,我才发现过去一年,我这个人好像一直都不怎么清醒。
我不在乎什么妓女,什么寡妇。
我佩服她,便跟她交朋友。
和她聊得来,就与她一起喝酒。
什么眼光,什么图谋,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忘记了这个时代阶级分明,自以为融入了这座长安城。
姚阿桃骂她贱人,陆清说她不过是个妓女。
他们都看不起她。
怪不得薇娘说,她惯了。
陆清因清嘉书院收下贫寒学子感到不满,痛斥钟琅断了两位官家子的后路,完全不提及钟琅是书院霸凌的受害者。
我早该醒悟,陆清是看不起薇娘的,也看不上钟琅。
因为她是妓女,他是挑粪工的儿子。
我抄起酒壶,挣脱陆清的手,踏出门槛。
他抓住我的手腕:
「你去哪里?」
「去查案。」
「燕夫人,我只是不想你去涉险,陆知逃出生天,背后的人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他再不甘,我也不得不就此作罢。」
「你当真要查下去,我不奉陪了!我要保证我家里人的安全。」
「我理解。」
「燕夫人,你一个人推不翻他们的,我一直敬重你,觉得——」
「一直敬重我吗?」
我努力稳住发颤的声线,看向他。
「清嘉书院那次,你本不愿把死者的鞋子拿给我。」
「裴崖给了你一个眼色,你才没好气地把鞋子扔过来。」
「我在丈量脚印时,你的声音混在窃窃私语的学子里,说我一个寡妇,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我听到了,只是不想跟你计较罢了。」
「你哪里一直敬重我?你一开始也很瞧不起我不是吗?」
「我若没有协助破案,你会一直看不起我对不对?」
陆清脸色一僵,上前拉住我的手:
「阿语。」
我一把甩开他:
「我早该知道的,我和你永远成不了一路人。」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任他如何呼唤也不回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长安城细雪未停,我的身边走过许多人。
桃花酒洒得我满身都是,我浑浑噩噩行于道中,竟觉得街上行人只有我如游魂。
我跌了一跤,溅了满身白雪。
我抬头望——
长安城青瓦白墙,庭宇楼阁。
恍惚间变成几百年后的高楼大厦,可须臾间又变回了原样。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细雪落在鬓边发上,落在心上,够凉。
凉了,我又能如何?
我稍稍平复心情,站起身。
阴影漫上,一把红伞替我遮住风雪。
回过头,青衫白氅,还是那个熟悉的官。
我没搭理他,踉跄着走回裴府。
进屋,他尝试着唤了我一声。
「阿语……」
我打断他:
「你也要告诉我,不值得为一个妓女查下去?」
他没有犹豫:
「谁说得不值得?大理寺为民请命,妓女也是民。」
我仰起脸看他,他继续道:
「不止薇娘,还有薛夫人、陆知,我们并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女子才查案。」
我心中跌宕,生了贼胆,一下揽住他的腰。
我靠近他,嗅到他衣上竹沥香,抬起手摩挲他的嘴唇:
「奇变偶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