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孙嬷嬷身后,步入其中,院落中有南北屋各三楹,卷棚硬山式,台阶上有七八个小丫鬟都着一色水绿衣裙,垂首侍立在那里,院落中人虽多,却鸦雀无声。
孙嬷嬷停下脚步,阿妩也随之停下。
孙嬷嬷看了眼阿妩:“你初来乍到的,在贵人面前不可失礼,先跪下吧。”
阿妩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很是乖顺地道:“是。”
说着,她跪在了台阶前。
台阶前菱格纹方砖细墁,略有些凹凸,阿妩衣衫单薄,膝盖咯得生疼。
她蹙了蹙眉,还是忍了。
孙嬷嬷对着台阶前一侍女比划了比划,嘴唇张开,似在说话,但并不发出声响。
那侍女便懂了,用手指示意,让她候着,她进去通禀。
这个过程都不曾发出任何声响,显然这是底下人长久伺候人后的默契和规矩。
阿妩虽然还不曾见到那皇太子妃,但已感觉到这位娘娘的金贵,以及自己的渺小。
她就这么沉默地垂着眼睑,柔顺地等着,等着这位贵人对自己的宣判。
院落中寂静无声,偶尔间里面会传来一些声响,似乎是说笑声,听起来里面是有客人的?
阿妩跪得膝盖发疼,颇为煎熬,不过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好乱动,只能略挪了挪身子来缓解。
这么百无聊赖的煎熬中,她看到正房窗棂在日头下璀璨生辉,疑惑地细看,才辨认出,原来这窗棂上竟然镶嵌了明瓦。
她长在海边,倒是知道何为明瓦,幼时邻家阿哥便是自小做这个的。
明瓦是用蚌壳做成的,要经过繁琐的工序手艺,一步步地来,花费许多功夫才能将蚌壳磨成这样薄润透亮的瓦片,这明瓦太过昂贵,一般人家用不起,是以在阿妩心里,这都是做好了用来换些钱财以图生计的。
时至今日,她才亲眼看到有人将明瓦镶嵌在窗棂上。
果然好看。
这让阿妩心生恍惚,甚至觉得这两年发生的种种仿佛一场梦。
她幼时家中并不富裕,但日子倒也过得太平和睦,又因阿妩生来体弱,备受父母兄长疼爱怜惜,自小也是被宠着长大的。
谁曾想,自从十六岁那年,她这日子天翻地覆,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种种遭遇,如今想来,便是一场浑浑噩噩的梦,她只盼着忘记才好。
这时,阿妩听到隐约的说笑声,她看过去,便见台阶上有铜钩悬了条珠青帘,那条珠青帘轻轻一荡,被挑起来,之后便有丫鬟殷勤开路。
她偷偷看过去,发现丫鬟簇拥着的是两个年轻娘子,
这两位娘子一看便是金尊玉贵的身份,华丽讲究,满头珠翠,只看得人不敢直视,众丫鬟纷纷低首敛容。
阿妩跪在那里不能起身,但也膝行往旁边挪,免得挡了路。
她本就体弱,如今跪了半晌已经气虚,再这么一挪,更是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那里,不过勉强撑着罢了。
这时,却见那贵人恰停在她身边。
有香薰之气袭来,阿妩小心地瞧过去,便看到织金缠枝四季花纹的蓝缎裙摆,花纹刺绣精细华丽,颇为贵重的样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时贵人也在打量着她,好奇地道:“这是谁,生得实在是雪白,竟仿佛玉雕的人儿!”
这声音略显娇憨,听着十四五岁的样子。
阿妩有些意外,想着这娘子怕是比自己年纪还小呢,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旁边那贵人亲亲热热地道;“德宁,你不是说母后要你早些回去,若是回去晚了,以后怕是轻易不让你出来了。”
那叫德宁的小娘子一听,忙捏着裙子道:“哎呀,皇嫂说的是,我得赶路呢!”
她声音清脆娇俏,说完也不顾其它,提着裙摆,匆忙迈步就要走。
旁边几个丫鬟纷纷跟上,一时之间,阿妩身边都是匆忙的脚步,她们一个个走过。
过了片刻,院落中安静下来,阿妩感觉有视线落在她身上,那是贵人俯视的审视和打量。
阿妩此时已经气力不济,不过却努力攥紧了拳,支撑着,不让自己晕倒。
她知道如果这时候自己晕倒,只会让贵人觉得自己太过娇气,故作姿态。
她可以在许多人面前娇弱,却不能在这位太子妃面前娇弱。
这时,贵人终于开口:“抬起头来。”
阿妩听此,便听话地抬起头来。
就在阿妩抬起脸的那一瞬,太子妃伍明媛看得也是微吸了口气。
眼前女子,肌肤澄澈如同初雪,尖尖小小的下巴,袅袅弱弱地跪在那里,倒像是晚风中摇摆着的孱弱小花,仿佛随时都会歪倒,让人看着竟心生不忍。
她这么看着,竟有些挪不开眼,之后陡然回过神,酸涩以及忐忑便涌了上来。
她当然明白太子不可能独属于她,所以也一直颇为贤惠大度,甚至主动为太子收了通房在房中。
将来太子登基为帝,后宫自然还会有各路妃嫔,这些她都懂。
她并不惧怕后宫有什么绝色女子得了太子的宠,她只要坐稳后位,执掌风印,那就不必怕,她可以容下那些女子。
可现在,看到这女子勾魂夺魄的容貌,她开始觉得,或许她没办法容下。
她盯着这女子,想象着太子乍见到她时的惊艳,想象着太子如何小心翼翼地把她藏在环翠苑,不舍得让任何人看到,像是藏着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宝!
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想,想太子在夜晚是怎么疼爱她。
于是她的心里便都是酸痛,痛得她心都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