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03)
邝萤不再去想,总之是宇文岱将他从那魔窟里赎了出来。他认他作义子,教他如何穿男子的衣裳、梳男儿的发髻。宇文岱孤家寡人、无儿无女,起初只是将他当做个有趣的小孩子养着,并无心将他教成什么江湖名流。邝萤的身手不算快,可胜在为人狠戾。除夕之夜烧了太荒宗后,江湖众人便也知晓他的名字了。
从那时起,宇文岱才又收他做了徒弟。
“你懂吗?亲手将心撕碎的感觉……”他缓缓将手摸至沈羡亭喉间,仿佛正将手搁在熟睡的宇文岱脖子上。
这感觉那般熟悉,阿父的身体,那时也同他一般凉。
他猛掐下去——
“我就是这么掐死阿父的,他那日……就像你一样苦苦挣扎……”
窒息的濒死感充斥着沈羡亭的身体,邝萤漂亮到乖张的脸在他眼中渐渐模糊起来。空气再难进入他的肺部,声音也离不开他的喉咙。
“邝……你……”
“所以我得烧了他的尸体,这样便死无对证了。”
沈羡亭的挣扎越来越小,邝萤见过这种样子,无非是快死罢了。
他冷笑一下,撒开手。
沈羡亭“咚”的一下倒在地上,出水的鱼一般抽动着,艰难地喘息着失而复得的空气。他的喘息太深太急,空气在他肺里走过一圈,发出啸鸣。
“我敬爱他,可也要杀了他。将来的事我说不准,我想要的现在就得要。”
邝萤居高临下地看他喘息,那条细铁链又将他的手腕勒破了。
“我现在就想要你的命——凭什么你在阿父身边比我久,凭什么在你废掉之前他属意的继承人是你?”
他不由分说地重重踢在沈羡亭腹部,那人一下便如虾子一般蜷缩起来。邝萤幽幽冷笑,道:
“若不是你说那个扛刀的女人给你下的蛊虫能让她随时知道你的死活……到
时我在阿父丧期杀了你的事便会人尽皆知、落人口实,我早就活剐了你千次万次了。”
不知邝萤是如何得知他那时身处东宫的,闻淙刚将他送出来,邝萤的人便干脆地杀了所有护送他的侍卫,将他绑了回来。
自他回到弃月楼那日起,邝萤没有一日不对他拳脚相向。他腰上被辛晚楼捅的那一刀反复撕裂,一点没好。
邝萤一脚恰好踢在他伤口处,冷汗瞬时便浸透了他的衣裳。
“你既然废了,那就在骊山里废一辈子,又为什么还要回来?”邝萤将那颗凤凰珠砸在地上,那上古珍宝霎时四分五裂,成一块发光的碎石头了。
“我原本没想杀你的,我只要你离弃月楼远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去替我抢珠子,你想让那女人知道你在哪儿,你想让她来救你——是不是?”
沈羡亭蜷缩起来,咳得喉咙沙痛,许久说不出一句话。碎裂的凤凰珠渐渐黯淡下去,成了一地碎石,扎在他伤痕累累的肢体上。
“她……救我?”
怎么可能呢?
如果不是为了哄骗这过分单纯而不通人性的邝楼主,他还真想同他将一切都说清楚。
辛晚楼来救他?下辈子吧。
她怕是只想要他死。
“她能来给我收尸就好……”沈羡亭望着邝萤漆黑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能深深地陷进去,“别来……还是别来了。”
第60章 玄机殿不就是玄机殿吗?
跪了整整一夜的脚踝误了诊治,如今已肿得拳头大。秋倚鸣跟在队伍末尾,右脚几乎不敢着地,一瘸一拐地跟着前进。
眼看安长思的马车离她越来越远,她焦急地踮着脚蹦两下,受伤的右脚突然受力,疼得她冷汗直流。她倒抽一口凉气,失了平衡,跌在地上。
“嘶……”
秋倚鸣狼狈地爬起来,蓝衣裳蒙了尘土。马车前进之声忽然停息,一抬头,安长思从车里缓步走下来。
“首……首领……”
安长思脸上似有怒意,不知是否又要斥责她的蠢笨碍事。
“属下知错了。”秋倚鸣赶在他开口前认错,想着这样便能让斥责轻些。
她低下头,撑着土地起身。正费力时,她忽而听到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随即,一只手将她稳稳拉起。
“你是受伤了,又不是有意拖累,知什么错?”安长思招呼马车回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车里。
“首领?”
秋倚鸣在马车里坐下,马车很快又走起来。安长思蹲下身子,将她紧紧勒着伤处的靴子脱下。
“怎么变得这样肿?”他将她的右腿搁在自己膝上,在身侧摸索伤药。揭开盖子,浓烈的药香顿时充盈整个车室。
“怎么不说呢?就一直忍着?”安长思笑着问她,她不说话,他就探出一只手在她耳侧亲昵地揉了揉。
秋倚鸣的心提起来。
他低下头,用指尖取出一点药膏,轻柔地抹在秋倚鸣受伤的脚踝处。不知是他的指尖凉,还是药膏本身自带清凉,秋倚鸣被这凉意搞昏了头,僵在原地,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你总是这样,冷了痛了都不与人说——想必受了许多的委屈吧?”药膏均匀地抹在伤处,安长思指尖微微用一点力,在其上打着圈。
“首领——”
秋倚鸣吃痛,微微缩回右腿。
安长思轻轻握住,道:
“疼是吗?那我轻些。若不揉的话药力进不去的。”
他果真又轻几分。
秋倚鸣渐渐放松下来,咬着下唇,静静地看着他动作。安长思低头揉得认真,发丝轻轻垂下来。
“疼就要说,这样才好。今天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