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46)
许少央轻声道:
“邝萤死后,替他入殓之人在他身上发现一个印子……乃是南边青楼常有的——一枚小腹处的红色刺青。”
青楼?
辛晚楼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双唇微启。
许少央深深皱眉,耳尖微微染上红:
“宇文楼主原先就是个风流男子……哪怕是他过世那年他也一直都是万花丛中过。就算是从青楼里把邝萤买回来的……这种事情,在他身上都不稀奇……”
“邝萤确实漂亮——其实原先就有些风言风语,可我一概没信过!此事在邝萤做了楼主后就更没人敢提——可这枚刺青却实实在在刺在他身上了……恐怕那些流言……八成是真的了。”
辛晚楼扬起眉毛,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便点点头。
许少央看向那架毁坏的箜篌,说道:
“我近来想起又一条传言——说……邝萤原先是青楼里弹箜篌的妙手,昭华公主听说后,曾请他在宫外弹过一次。如今见了这架箜篌,我便觉得这桩传闻八成也是真的——邝萤同公主早有私交,他继任楼主一事,只怕也有公主从中帮忙。”
“还有这个——”
许少央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辛晚楼。纸条上只有四字——
“‘任……君……除之’。”
辛晚楼喃喃念道。
“此信是邝萤被阿亭杀死当夜由信鸽送来的。送信之人晚了一步,鸽子飞来之时邝萤刚刚断了气。”
她脸上担忧更甚,在烛光中晦暗不明。
“你觉得……送信的人是谁?又示意邝萤——去杀了谁?”
她不再多说了。
辛晚楼捏着纸条,却兀自看得出神。她盯着那短短四字良久,声音一沉,缓道:
“这个‘君’字……”
“什么?”
纸条上的字写得遒劲有力,“君”字一撇甚长,离其下“口”字甚远,尾端钩起。
辛晚楼眯起眼睛,心下冰寒,呼吸都沉重起来。
“当时……雇我杀了沈羡亭的那个人,”她沉声道,“他曾写过‘载雪居’三字……”
“那‘居’字的下半……同这个‘君’字——一模一样。”
第87章 无情地情之一物,咫尺天涯。
宣阳府内,怀昌公主的那间旧宅已被推倒重建,襄王府的牌匾挂了起来。
说到这怀昌公主宅——如今的襄王府,倒是有一桩旧事要提。
这位怀昌公主乃是先前文帝的独女,文帝命中少子,年过半百膝下依旧只有这么一位公主。宫中原先备着教导皇储的先生们都无用武之地,由此便一窝蜂地教导起这位文帝独女。
与历代的贵女宫妇不同,怀昌公主自幼学的的便是君臣父子、帝王心术,几乎便是如太子般被养育成人。这般女子哪还甘心只做个皇家娇养的联姻工具,待到文帝驾崩、她的堂弟——如今的陛下即将继位之际,怀昌公主孤注一掷,竟那么反了。
奈何大靖并无女子称帝的先例,牝鸡司晨主不祥,国中一时人心惶惶,这位公主折腾三年,终究还是被斩于长安街头。而她的公主府邸,就那么如鬼宅一般空了下来。
直到今日。
六殿下新封了一个“襄王”,陛下赐了怀昌公主宅作王府,今日方从宫内搬至此地。
而说到这位“六殿下”——
陛下原有五位皇子,可惜接连夭折,活下来的便只有如今的太子殿下。至于这位“六殿下”,却是成人之后才在一夜之间忽而冒出来的。
宫内上下长了同一根舌头,都咬死这位“六殿下”乃是宜妃娘娘亲子,模样同娘娘膝下的昭华公主七八分像。可宜妃娘娘如此盛宠,若有个儿子何须隐瞒至今日?
于是便又有传言说道,这位六殿下不是宜妃亲子,乃是饮醴宫里的那一位——废后沈氏,在饮醴宫中生下的。
长安城内一时流言四起,而官府却道,这位六殿下早产体弱,受不住皇家福泽,而陛下接连痛失爱子,为保宜妃的六殿下健康长大,只能忍痛将其送出宫去当作庶民抚养。直至今日,殿下长大成人,才又将他接了回来。
总而言之,这位便是今后的襄王殿下了。
襄王府今日喧天的锣鼓让辛晚楼在弃月楼中都依稀听见,她若有所思地瞧着窗外,却只能看见满山草木,最多便只能望到襄王府一点尖锐的屋顶。许少央见状走近,同她并肩立于窗前,道:
“你果真不再理他了?”
辛晚楼听后移开目光,又不解气地将窗户撞上,襄王府那乔迁的锣鼓声便尽数被关在窗外,一丝也听不见了。
“王爷如今不是我能肖想的。”
任任何人看来,辛晚楼都定是一副满面冰霜、冷心冷情的模样,可许少央瞧她模样却只觉可爱,闻言失笑:
“真好啊……”
“嗯?什么?”
“没什么。”她摆手道。
辛晚楼不明所以地皱起眉,便问:
“沈羡亭今日入了襄王府,怎也没请许师姐你们过去?”
此话倒牵起许少央满腹愁肠,听后她一双远山细眉柔软地垂落,她道:
“去什么呢?本就是不认得的人……”
辛晚楼听得似懂非懂,又歪过头。许少央便又道:
“陛下既要他回去,便需你我时刻记得——六殿下从未来过弃月楼,而他和沈羡亭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如若再将这两个身份视作一人,便是将他与自己都置于死地了。”
她这回算是听的明白,心里一时五味杂陈,顿觉天家乃世间第一无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