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63)
“殿下,今日已经晚了……您让奴婢进来给您换个药?”
那是个年纪很小的僮仆,声音紧张得有些颤抖。沈羡亭无力理睬,失落垂眼,便又将自己埋在床褥之间。
僮仆又敲几下门,他却依旧未答。门外窸窣片刻又归于平静,那僮仆似是走开了。沈羡亭松一口气,朦胧之间意识又一次远离他,飘到不知某一处渺远角落去了。
火光顿明。
过分刺眼的光亮带着灼痛的热意在他脸上扫过,沈羡亭皱了皱眉,便自火光中睁开眼睛。奈何那火光太亮,他一时看不见执灯人的模样,而缥缈的意识还未归来。他微微一怔,立时便被人捂住口鼻,自床褥间拖了出去。
沈羡亭双目微睁,火烛已被那人丢在地上,火苗立时舔着地毯燃烧起来。那人身手矫健,一把将他双手掰过,箍至身后,又一击封住他身上大穴,登时令他动弹不得。
沈羡亭伤重多日,一时无力而又思绪迟滞,竟着了道。那人箍着他未曾受伤的腰腹,自窗中将他拖出去,一恍便又自后院翻至墙上。沈羡亭受制于人,惊诧间欲以内力强行震破封穴,却听那人道:
“又想做什么?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那人嗓音在他耳畔轻巧响起,令他怔忡一瞬。
风里隐隐衔来一丝熟悉的白梅香气。
“有本事便解穴跳下去,”辛晚楼骑在围墙上冷声说道,“反正你常常拿你那条不值钱的小命逗人玩儿。”
她抬手解开沈羡亭身上穴道。
穴道已解,沈羡亭反倒不再反抗。辛晚楼冷哼一声,拽着他从围墙上倒吊着翻出去。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驾车之人看着眼熟,乃是安长思身边那个蓝衣姑娘。辛晚楼未多说一句,立时将他塞进车里。“咚”一声,沈羡亭被她丢在马车地上。突然的震动令他不曾愈合的伤口剧烈地疼起来,他倒抽一口气,缓慢地蜷起手脚。
“咳……咳……”
辛晚楼大步踏进来,马车随即起步。她坐在一旁,手中怀抱出鞘的不知春,盯着他在地板上虚弱地瑟缩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沈羡亭咳得愈发不成样,却按着地板摇摇欲坠地撑起上身。未束的发丝随着动作无力地垂落,衬在他单薄的白色寝衣上,如同白宣上的一段枯笔。
辛晚楼不由蹙起眉,双唇紧咬。挣扎片刻还是起身,粗鲁地拽着手臂将他拉起来。
“啪——”
沈羡亭被打得侧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抽痛起来。他眸中透出讶异,紧盯着地上那支染血的灰羽箭,又呛咳两声,便没了声气儿。
“找死……”
辛晚楼惜字如金地冷声道,一手自地上捡起方才抽他的那支箭。沈羡亭侧脸那一道红印飞快地肿起来,整个人似抽了骨头与魂魄般,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她暗骂一声,推沈羡亭在自己膝上,又解下外衣将他裹起来,骂道:
“拿箭捅自己的时候不是神气得很么……怎么如今成了这幅你自己都看不起的鬼样子?贴着心脏捅进去——那一箭的位置找得可准啊!”
沈羡亭已闭上眼睛,沉默不语地伏在辛晚楼膝上,睡熟了一般。
“你当你闭目塞耳便有用了?”辛晚楼又道,“沈羡亭——你当真觉得我没有心吗?”
他依旧不动也不语。
第98章 沈主君不准反悔。
辛晚楼将他的沉默视作一种挑衅,立时心生不悦。奈何他那一箭是真捅进去了,辛晚楼怕他一个不慎真弄死自己,便也不敢招惹此人。
无赖,当真无赖。
她粗鲁而蛮横地将沈羡亭掀过来,两下扯开他的衣襟。
沈羡亭这时睁开眼,正要推她,辛晚楼却已冷眼盯着他胸前染血的纱布。只一眼,她满心火气便腾地一下烧起来。
“沈羡亭,糟蹋自己好玩儿吗?”
她紧咬下唇,双眼泛红,委屈而愤怒地看着他。
“拿自己的命去威胁别人……也就只能威胁到在乎你的人。”
辛晚楼压低音调,吐出来的字句细碎地颤抖着。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良久。
“你是在用我对你的爱威胁我……”
马车轧过一枚砾石,剧烈地摇晃一下。沈羡亭朦胧的神智被这一下晃回来,一时间听懂辛晚楼方才说了什么。他微微睁大双眼,略带讶异地看着她,许久,他道:
“没有……”
“我没有威胁你……”
“我……”沈羡亭轻轻眨眼,语气轻得仿佛能散在风里,“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胸前的伤口受了风,渐渐地又疼起来。沈羡亭觉得自己肺里的气又不够用,难捱地喘息起来,可他自己却不曾发觉。
“我……箭……拿箭捅自己的时候……好像是真的想死的……但是,但是后来好像……好像又想你能回来看我……”
“你要是不回来……那……那死就死了——然后你回来了,你回来……我又舍不得……我又不能逼你留下……可我知道我好像在逼你……”
沈羡亭断断续续、乱七八糟地说一大堆,受伤的肺部渐渐不能支持他的话,后边的字句没了声音。
“我不想逼你——我没有……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声音渐渐迷失在他的喉咙里,一点都听不到了。他还想说什么,却没了办法。进入肺部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他仍在勉力讲话,几乎要背过气去。
辛晚楼看他情形愈发不对,手肘立时在他胸骨处快而有力地一击。沈羡亭呛一下,片刻怔忡过后,他终于仰躺在她膝上剧烈地喘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