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65)
“反正陛下不准沈羡亭与闻泠是同一人——闻泠死了,你就只是沈羡亭。那时你便随我一同离开长安城,去……载雪居?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总之安长思的名声已经很烂了……他身上死罪众多,也不差刺杀襄王殿下这一条。”
辛晚楼说得飞快,也不知沈羡亭都听明白没有。沈羡亭许久不曾开口,她在沉默的等待里愈发羞赧。她方要恼羞成怒地质问他听懂没有,却听沈羡亭极轻极轻地笑一声。
“那还真是……辛苦安长思了。”
辛晚楼听后抬起头,琥珀色的双眼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神采。
她唇角微微扬起,却紧张地小声嗔责道:
“那你便好好保住你的命……等着……嫁给我作主君。”
沈羡亭轻轻眨眼,神情里闪过一丝悲哀,转瞬即逝,随即又轻柔地朝她笑起来。
“嗯。”
辛晚楼赧然一笑,不由抬起声量,说道:
“你答应我了,便不准反悔——我这辈子,就只给这你一次机会。”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一件事——算作你当我主君必须给我的嫁妆。”
沈羡亭静静地看着她。
“我要一个火余宫,”她眼中神采沉下来,“一个没有安长思的、我的——火余宫。”
第99章 救心草“惊世奇毒!”
不知道辛晚楼今日做什么去了,一日都不见人影。苦了安长思这堂堂大首领被她迫着来伺候一个养伤的沈羡亭,他白眼快翻到天上去,整日端坐屋中百无聊赖地盯视着那人。
辛晚楼不在,沈羡亭一整日都未曾同旁人讲话。安长思在他跟前坐了一日,他却同未看见他一般。两人就这般僵持,分明一室沉默,却莫名剑拔弩张。
元翊守在屋外,今日第三趟送饭食进来。安长思点点桌面,便让元翊将饭食放下,他朝沈羡亭轻蔑一笑,道:
“吃不吃?”
沈羡亭仍未理他,将头依靠在墙壁之上,垂着目光一言不发。
安长思便又点点桌面,冲元翊道:“撤了。”
“首领,可他……”
“襄王殿下怕我们给他下毒,你还看不出来吗?”安长思讥讽道,“他自己不吃,饿死了也是他自己的事,晚楼回来也怪不到我头上。撤了吧。”
听了“晚楼”二字,沈羡亭略有回应,侧头看了过来。安长思又是一哂。
“怎么?嫌我叫她‘晚楼’——这名字可是我取的。”
看着沈羡亭微微睁大的双眼,安长思心里愈发得意,不屑地白他一眼。
元翊已端着饭食又走出去,屋内一下又寂静非常。安长思翻过手边摊开的书页,刚读一行,便听沈羡亭道:
“你养大了她……哥舒拏云又教导了她……”
他喃喃自语一般,说至此停顿许久,方又说道:
“总之……她的生命里没有我……”
“瞎扯什么呢?”安长思属实听不下去,不屑打断,“你今年多大岁数?我同哥舒岚多大岁数?你认得她几年?我认得她几年?”
“你就是同她相识再久,也一辈子赶不上我;你二人的情分一辈子也赶不上我对她的养育之恩——这便是你此生最该悲哀的事了。”
安长思过一场嘴瘾,心中块垒消解不少。他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便不再搭理他,兀自读起手中那卷书。
书翻至最后一页,他渐渐觉得困倦,揉起眼睛。而在此时,他忽而听见墙角处那
人开口说道:
“我也恨你。”
安长思一怔,抬头问:“什么?”
“哥舒拏云……和你……”沈羡亭似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倚着墙壁的姿势同方才别无二致,“将她养得不好,让她受了许多委屈……”
安长思闷哼一声,不屑一哂:
“哥舒拏云我也厌烦;可我若真将她养的不好,只怕她早早就夭折了。况且——”
他停顿一下,着重道:
“你以为你对她有多好,你就没让她受过委屈?”
沈羡亭没回答,似是默认。
“那不就得了?”安长思朝他挑一下眉。
沈羡亭垂下头,目光空洞,缓慢地将脸埋在膝间。他的神智又云游天外去了,不由又说出奇怪的话:
“你们至少养大了她。到底……我才最可恶……”
“知道就好。”安长思笃定道。
两人僵持到申时,辛晚楼方才行色匆匆地回来。她推开屋门,看都未看安长思一眼,便快步走至沈羡亭身边。安长思一时无语凝噎,只问:
“晚楼做什么去了?走了一日。”
“偷马,”辛晚楼简短说道,“我将小白偷回来了。”
“你又去襄王府?”安长思讶异道,“长安城如今被翻个底朝天,宫里的人不把他找出来誓不罢休。你的胆子倒是大,竟还敢回去——”
“皇宫我都来去自如,一个王府怕什么?”辛晚楼又转向沈羡亭,说道,“你同我走,咱们上陈仓去。”
“陈仓?”
辛晚楼侧目而视,扬起下巴指指角落处的两个匣子。
“同我去陈仓,安葬严子棠和他母亲的骨灰。”
*
小白许久不曾拉车,但却长大了不少,因而车行比先前更快。
马车又一次出现在长安至陈仓的官道上,又是冬天,又在下雪。
沈羡亭扒在车窗上,自帘子缝隙处静静地看着车外景物向后游走。他已如此坐了一个时辰,一句话都未说过。
辛晚楼不安地回头看他一眼,觉得官道渐冷,便要他将帘子拉上。她叫了三遍他才有动作,沈羡亭怔怔地看过来,缓慢地将车帘勾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