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73)
“只要小心照看,想必留不下疤的。”
沈羡亭这时睁开眼,空洞地盯着远处燃烧的烛火,又问:
“紫菱。”
“你在宫里待了许多年……宫里是用什么药,才能让伤口不留下疤痕……”
紫菱觉得奇怪,但也不曾问出口。她略加思索,便道:
“其实……宫里用的药和宫外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金疮药一类——奴婢现在给殿下用的药也是外头随处可见的。”
“不过嘛……”她沉思道,“当年我还在皇后娘娘那里伺候时,娘娘倒是有一种药,叫玉兰息,去疤很是有效呢。”
“玉、兰、息……”沈羡亭喃喃念着,“你说是皇后娘娘的?”
紫菱点头,道:“是啊,但其实是皇后娘家人进贡来的药。”
“当年……陛下亲至难民营时沾染毒疮、面目有损,此事鲜有人知,若非奴婢当年在皇后宫中做事便也难知此事。后来是吕国舅寻人制此秘药,进贡于陛下。才让陛下容貌恢复如初。”
“说来啊……那时皇后娘娘还只是淑妃,虽说受宠但后位始终空悬——后来登上后位,想必也有吕国舅那瓶玉兰息的功劳——”
紫菱忽然一顿,立时连骨髓里都透出寒意。
她惊慌地瞄沈羡亭一眼。
那瓶玉兰息助吕淑妃成为皇后,便也是令沈夫人最终被打入冷宫。而眼前这一位——正是废后的儿子。
“奴、奴婢失言!求殿下责罚!”
紫菱立时撇下药瓶,慌乱地跪在地上。
她紧闭双眼、紧咬下唇,便是连头都不敢抬,只怕要被他打杀出去。
满室空寂,意料内的责罚却一直并未到来。紫菱战战兢兢地抬眼,却见沈羡亭神色平静地伏在枕上,目光漂浮在空中。他脸上并无愠怒,唯独有的一点,乃是一点哀愁。
“无事,你只是忘了,”他的语气缓慢而僵硬,声音微弱,似在梦里,“毕竟……连我快都忘记她了。”
他似是毫不在意,这般轻易地就放过她。紫菱略松一口气,看见他又困倦地闭上眼睛,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她不敢再留在此地,便欲不动声色地从秋水阁逃出去。谁料刚一出门,迎面便撞上神色匆匆的小内监福绵。
福绵胆子小,鲜少来襄王殿下面前侍候,今日却忽然来此,好不稀奇。
不及紫菱开口相问,福绵便匆匆问道:
“紫菱姐姐,殿下醒着吗?”
“刚睡下……应当还未睡着——”
“姐姐,出怪事了,”福绵焦急道,“门外来一老妇,我看着眼熟……觉得是东宫的嬷嬷。可……可她说自己是……是梁王妃的母亲!来此求见六殿下!”
“梁王妃的……”紫菱惊讶万分,连后边的字句都不敢说出来,立时捂住嘴巴,“那咱们殿下——”
“吱——”
木门推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紫菱猛地回过头,看见那跪了一日夜的、方才连路都走不了的人不知怎么挪至门边,哆嗦着将大门推开。
“请她进来。”
沈羡亭说着,僵硬无觉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咚”一下,他跌坐在地。
第104章 哀杜若山中人兮芳杜若。
石嬷嬷被引入秋水阁时暗自有些惊讶,六殿下披身披一件轻软的白色寝衣、头发未束,竟直接在寝殿接见了她。
他在东宫住过几日,那时还用着沈夫人的姓氏。虽说隔着一层白色的轻纱帷幕,石嬷嬷依旧能认出他。
沈羡亭扶膝坐在床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白纱晃动,他只看见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在他面前跪下,却并未看清她的脸。
“你说你是高吟吟的母亲?”
沈羡亭没太多力气讲话,直接便开门见山。
石嬷嬷有些意外,连忙答道:
“是……千真万确。”
见帘子后的人似乎将信将疑,许久未开口,石嬷嬷便赶忙解释:
“奴婢……奴婢成亲早、丈夫去世的也早,奴婢的女儿是个遗腹子。奴婢家里实在太穷,后来……宫里选宫女时,奴婢便卖了屋子……买通了当时负责此事的太监……就……就入宫伺候了。”
“奴婢的那个女儿,就被寄养在亲戚家里,奴婢每年都将银两寄回去……”
“你那个女儿就是高吟吟?”
石嬷嬷点头,一会儿又摇头,难为道:
“她原本的名字不叫吟吟,叫杜若。”
“我们原是百逾城人,阿若长大一些后便被送去百绣阁学刺绣。后来……太子殿下要制一幅集大靖各地绣艺精华而成的百寿图献给陛下作寿礼,寻到团针绣时便选中了我们阿若。”
“阿若,原是宫廷绣女出身。”
*
“进了宫里,便装作你我并不认识。”
杜若进宫前,石清便特意叮嘱道。她也知石清当年进宫装作未婚、事有猫腻,便一口应下。
因而杜若进宫七日,石清都未寻到机会同她说一句话。
其实陛下五十岁的万寿节乃是明年春天,可太子殿下对此事颇为慎重,留出整整一年提前准备。殿下宅心仁厚,可却于此事极为挑剔。他也觉自己或许有些难为那些绣女,心里很是愧疚,便只能将这些绣女能拿到的赏金一提再提。
石清想着,杜若此次在东宫做这一年工,恰能靠这赏金攒够嫁妆,从此便能安身立命了。杜若恰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石清又想,只等万寿节一过,她便要寻个由头出宫去,给她的阿若谈一门好婚事。
说来太子殿下近日又被禁足了,原是因他前些日子不曾禀告陛下而私自进入兵器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