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186)
闻凇忽而觉得——跑不掉,她跑不掉了。
“殿下——”
马蹄之声在碎石炸裂声中已听不分明,闻凇却听到女子那声呼喊。她在飞灰中还不及回头,手肘却忽而受痛,便被一阵大力猛地拉至后方。
她几乎被那一人一马拖在地上,手臂与脊背一阵锐痛,头顶的火焰与巨石顷刻间砸下来。
白马疾驰,她们冲出黑灰——
“殿下……”
辛晚楼从马背上狼狈滚落,扑通一下跪在闻凇身边。闻凇平躺在满地烟尘之中,紧闭双眼,尘土已花了她的脸。
辛晚楼只觉得连魂魄都要飞出去,她低下头,抖着双手抱住闻凇的脸。
闻凇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
“辛姐姐……”
她睁开双眼,得意而狡黠地看着她。
第112章 怨不得“唯独,你怨不得孤。”……
“襄王殿下,这禁足令今日便解了,”内监朝帘后那人谄媚地弯腰一笑,“那咱们便……上宫里去?”
眼前的人比原先更像个没有灵魂的脆弱瓷偶,白纱遮挡住他昳丽清隽的五官,但却挡不住他惨白病态的面色。
内监不由在心里俺想,这位殿下实是不该今日便进宫去的,许死在路上……
他忽而有些后悔。
沈羡亭在帘后扶膝而坐,腰背有些挺不直了。他半垂着眼睛,无力地盯着地面上一处裂痕,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回话。
紫菱在一旁看得分明,只上前来,在他身畔耳语道:
“殿下,若实在去不了……奴婢便找个大夫来看看,这几日先不去了……”
沈羡亭轻轻摇头,扶膝的双手微微有些发抖,许久,他忽然轻声一笑。
“闻淙……”
“什么?”
“我说闻淙!”
沈羡亭忽然死死抱住脑袋,从方才的悄无声息中霎时惊醒。
内监被他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帘后那人忽然发疯一般崩溃大喊,撕心裂肺,口中翻来覆去念着同一个名字:
“闻淙……闻淙!闻淙!闻淙——”
紫菱慌张上前拉住他的手,可那人似乎已全然失了控,连眼前朝夕相处的人都不认得了。他在挣扎中侧倒在榻上,几个侍人上前按住。
“快去叫大夫——”紫菱艰难地回头喊道。
内监这才回过身,呆愣而慌张地往阁外跑去。直到他跑远,他耳边依旧能听到那人撕心裂肺地哭喊,说的尽是“闻淙”。
可他却没说出后半——“闻淙”,他究竟要将太子殿下怎么样?
内监慌慌张张地跑远了去。
*
闻淙忙了半日,只听乔柯一句耳语便变了神情,他猛地站起,披一件外裳大步向外。
乔柯在其后紧追,关切道:
“殿下,也莫心急……”
“莫急?孤如何不急!”闻淙脚步不停,一路上了马车,“如今可有一件令孤省心的事?”
马车不久驶至襄王府外,府内侍人皆候在门边迎他。闻淙却是一个也没理,下了车,又大步往秋水阁去。
秋水阁大门紧闭,乔柯冲上前去替闻淙将门推开。闻淙大步而入,便走进去。
眼前那人的模样他心里有数,可真见到还是吓了一跳。沈羡亭的手脚俱被人用丝绢绑在椅上,又被灌了安神药,如今正低垂着头,看着有些恍惚。
闻淙脚步一顿,再抬脚时步伐已变得轻缓。
直到他走近,沈羡亭才终于意识到他的到来。他抬起头,唇角是被自己咬破的伤痕,凝结的血迹便如同点下了一抹胭脂。
他怨恨地盯着闻淙,看上去便似一只受困的鹿。
“听闻你喊了半日孤的名字,”闻淙抬起右手捧住他的脸,拇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为什么,孤总觉得你心里对孤有怨恨……”
他这般的动作令沈羡亭感到万分熟悉,他还小的时候、在饮醴宫的时候,那华袍的小贵人也总是如此。那时他觉得那是他的庇佑、爱惜,一切全是小贵人的善心与怜悯。
如今想来,却也与养一只猫儿狗儿时的爱抚,没甚么两样。
沈羡亭怨恨地注视着他,目眦尽裂,却只说道:
“我娘说……你小的时候,是放在她宫里……由她养大的……”
闻淙却是讶然一怔,不知他此时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你没出生的时候,孤确是曾被养在沈夫人的饮醴宫里,由她教导过几年。”
“那时因沈皇后无子,陛下觉得若将我养在饮醴宫里,许能由我身上的孩童之气令皇后早些有孕。”
“然后……就有了你。”
闻淙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他的眉眼压下来,按在沈羡亭脸上的右手下些力:
“所以……孤感念沈夫人的养育之情,在她下朱砂欲毒死孤的时候,还在病榻上替你们母子求情——”
“孤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可怨恨孤的?”
沈羡亭愤恨而哀怨地看着他,双目泛红,仿佛一只怨鬼。闻淙看得心惊万分,眉尾一挑。
“你母子的命是我保下的,你们在饮醴宫的日子更是受我照拂。在这个宫里,你可以怨恨任何人——唯独,你怨不得孤。”
他浑身的柔和慈悲似已因心寒而荡然无存,他狠狠将沈羡亭的脸推至一边。闻淙将方才掐着他的右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只留他一人还被绑在椅上。
“对了,阿沁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闻淙冷声说,“别以为孤不知道……”
沈羡亭沉默不语,在椅上低垂着头,手足仍被紧紧绑缚。闻淙冷眼看他,半晌,转身出了秋水阁。乔柯跟上,他快步往王府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