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238)
秋倚鸣终于又被她拽回椅上,辛晚楼目送着小二全都走出雅间,这才开口。
“我不是要赶你出去,而是另有一件事,需你帮我。”
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乃是火余宫宫主令。秋
倚鸣正疑惑着,就见辛晚楼猛一用力,将宫主令从中折断。
“宫主!”
辛晚楼将断掉的宫主令放在桌上:“就是这么一件事。”
“我要,遣散火余宫。”
秋倚鸣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宫主方才喝酒了吗……”
“不是,”辛晚楼苦笑道,“咱们那位陛下登基以来,对江湖门派多有打压。所有轩辕镜都被收回,江湖再不能名正言顺地代官为法。”
她接着说:“哪怕是弃月楼都不似往日风光了——税自不必说,被迫向朝廷进贡的钱财也是不少。连许少央都觉得日子难过、入不敷出,不得不遣散了许多零散门人。”
“弃月楼尚且如此,倚鸣,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火余宫也好不到哪儿去。”
秋倚鸣垂下眼眸,沉默一瞬,没有反驳。
“我半也同火余宫没什么情分,也不惜得作这个火余宫宫主。所以,倒不如直接遣散了火余,既省了我的麻烦,又再不同咱们陛下作对——大家各寻出路,江湖再见。”
辛晚楼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一只鹿。
“你的一辈子还很长呢。倚鸣,我永远祝福你。”
*
“陛下,”香兰走入,矮身行礼,“辛娘子来了。”
“让她进来。”
辛晚楼缓步走入,低头跪拜。起身之时,才看清眼前的闻凇,不由一惊。
“陛下有身孕了?”
闻凇的年纪比她小太多。辛晚楼想着,心中不免很遗憾。
“朕作公主时,倒不一定非要有孩子——如今却不行了,”闻凇缓道,她对这个被大臣逼迫来的、梁家的孩子并无太多情分,“辛姐姐,说来……这一切还是因为你呢。”
分明是各取所需的事,如今却被闻凇说得像是辛晚楼的固执己见的强硬之举了。一码归一码,辛晚楼因为闻凇不得不经受的一切感到同情,可却也不会被这种同情的感受胁迫。
“莫要将你的命运怪在我头上,”辛晚楼此时冷声道,“我可不是你六哥,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让他放在心上一辈子——恨不得为旁人的一生去死。”
“好吧,朕本也是同你开玩笑,”闻凇当真笑着说,“不过你几年不提他,今日突然提及,我倒是很惊讶于你居然还记得他。”
“这便是民女今日前来要同陛下说的第一件事,”辛晚楼跪道,“民女请陛下,废去我与襄王殿下的婚约吧。”
闻凇支着下巴,问:“为什么?只要等他从庆州回来,你们便成亲——这是朕三年前就答应了的。”
“民女等了三年,不想再等,”辛晚楼道,“民女因他之故,被陛下拘在长安城中三年。这三年等过去了,兴许又有另三年。三年复三年……如若因为一纸婚书就将我的一辈子拘在一座长安城,岂不是——”
“很傻。”
“可你分明很聪明。”
闻凇笑道。
淑顺公主在三年前的正月与多稚其单于成亲,襄王殿下亲往送亲,返程时却得到长安城送去的一道旨意——
“永戍西北”。
他那位“王妃娘娘”,只怕是不曾出嫁便要为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守一桩活寡,永远困在长安城中,直到他死去那天。
辛晚楼独自住在襄王府之中,没有怪他,只是日子过的很孤寂。
她明白,这一切陛下早就想好,只怕在那天傍晚的马车之中,她就已经如此想了。连这桩婚、辛晚楼这个人,不过也只是绑在自己手心里、一辈子威胁沈羡亭的筹码。
她将她困在长安城中,威胁他一辈子不再回来。
“这事暂且不提——这是你要同朕说的第一件事,那第二件呢?”
辛晚楼从怀中拿出那被折作两半的宫主令,双手奉上。
“陛下,第二件事——民女已遣散了火余众人。从此,世间再无火余宫。”
闻凇接过那令牌,苦笑着叹息。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离开长安了,”她缓声说,语气却很遗憾,“我六哥没福气,留不住你这样伶俐的姑娘。”
“退亲之事,朕准了。”
她淡淡说道。
*
她和沈羡亭向来不通书信。
辛晚楼是因他当年不辞而别而生气,沈羡亭是因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也从不写信来呢?
许少央说,沈羡亭也从来没给他们写过信。她、解休、薛华存,谁都没有他一丁点消息。
“他不是什么无情的人,恐怕是觉得同长安联系过密会连累彼此,”许少央替他辩解,“陛下谨慎,或是不许。”
辛晚楼知道她说的应当就是真相,淡淡应一声,却就是不愿接受。
一年前庆州的谭大人来长安述职,辛晚楼特意见了他。
他说,襄王殿下在庆州没有什么太重的差事,住处日夜有人把守。他几乎从不外出、也不常见人,他的身体还是那个样子,破破烂烂、修修补补,每日不知道靠什么活——所幸没死。
他过的不很好也不很坏,只是很冷清。
谭大人就差将“软禁“二字直接讲出来了,可辛晚楼还是无动于衷。她沉默良久,最后只说:
“别告诉他我见过你。”
解休将这一切都定义为“赌气”——她就是赌气,心里明明在意地要命,嘴上却非要说些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