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44)
屋门这时被人从外推开,辛晚楼换过一身衣服,端着什么东西从外进来。
她与沈羡亭对视一眼,片刻道:“这就能坐起来了”
“这是哪儿……”
“进城太急,没看见城名。”辛晚楼随口一说,走至床边,将碗放下。
碗内是半碗白粥。
沈羡亭盯着粥面上升腾起的热气,不知想到哪一处,忽而轻声问道:
“有没有黄糖……”
他仍旧盯着碗中的白雾,静静等着身旁那人的回答。是或否都好,他实在害怕等待的感觉。
长久的沉默中,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昨夜因为疼哭了一场,今日又非要要什么黄糖。
什么时候他真这么矫情了
实在可笑。
“没有就算了——”
“有,”辛晚楼惊讶道,“我真的有。”
沈羡亭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却见她张开手心,手心里一个小纸包,打开后正是一捧黄糖。她将糖粉撒在粥里,用勺子搅搅,糖末融化在其中。她轻轻吹了几下,将碗递给他。
“你为什么……”
“我师父说的,生病了就要喝加了糖的粥,”她苦笑道,“没想到你们弃月楼也有这种说法——”
“不是弃月楼……”沈羡亭喃喃道,“是我阿娘。”
辛晚楼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阿娘,可她也并无闲心相问。她只舀起一勺粥,朝沈羡亭递过去。
沈羡亭看着那勺子眨眨眼,脸上露出几分无措。
她忽而将勺子塞进他手中。
“你愣什么”辛晚楼不悦地皱眉,“还要我喂你不成”
“不、不用……”他耳尖有点热,慌忙将勺子接过来。
辛晚楼支一个小桌在碗下,让他不必端着碗。沈羡亭扶着碗边慢慢地吃,只吃了几口,房门又被敲响。
小二送来一大碗汤药,辛晚楼点头接过,递给沈羡亭。
“吃完粥把药喝了。”
“好……”
沈羡亭答得轻巧,可却只是撒谎。
他不记得自己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白粥吃下去,总是有点不舒服。而辛晚楼又放了太多的糖,甜得发腻,但他仍是固执地一勺一勺逼自己咽下去。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是半碗粥而已,他吃得上刑一般。辛晚楼看出不对,抬手把碗抢走,道:
“你做什么?我又不会逼你吃完……不吃就不吃了!”
沈羡亭有点委屈,咬着下唇看着她。
“别咬,有伤,”她从怀里抽出手绢,套着指尖碰他嘴角,“你说你折腾了别人,怎么又折腾自己”
“我喝不下药了,”他怔怔地盯着她,嘴唇流血也不在乎,“我错了……”
“你烧傻了?”辛晚楼无语地看着他。
第26章 团针绣“若我师父是个招摇的,那他定……
“累死我了,可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辛晚楼仰躺在地板上,身下铺一床被子,身上再盖一床被子,“只要不是你快死了,今晚就不准叫醒我。”
她翻过身去,刚闭上双眼,却又想起一事。她困意顿消,猛地起身,问道:
“沈羡亭,你有个哥哥吗?”
沈羡亭从书页中抬头,迟疑地问道:
“怎么这样问”
说着,他揪下窗边瓷瓶中一支迎春的叶子,夹在书页里。
那是一本绣法详解。
辛晚楼白日吃饭时见店家娘子正钻研刺绣,本是随口与这病中卧床的人一说,可谁知他听了便非要她将娘子详绘绣法的书借来。说是自己养病太闷,现下连刺绣都要学了。
他说自己要精进绣工。
简直是把脑子烧坏了。
“因为你病时一直叫哥哥,”说着,她回忆道,“上次也是……在载雪居那次,除夕之前。”
沈羡亭忽然咳了起来,一咳便伤口疼、一疼又咳不出,恶性循环。所幸辛晚楼早在他床头备了一壶水,他喝了大半杯,才缓过来。
“怎么会呢,”沈羡亭仍断断续续地咳了两声,又笑道,“那是解休,我小时候叫他哥哥。咳咳……况且我连爹娘都没有,哪儿来的哥哥”
辛晚楼从未听他提起,只问道:
“不是你爹娘送你去的?那你是如何进的弃月楼”
“让我师尊捡回去的。”
他随口一说,满脸理所当然。
“‘我被人灭门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师尊看我可怜就把我捡回去了……’。”沈羡亭像是真不难受了,一口气将这一大段话说完,摇头晃脑的。之后又低头重新翻书,道:
“我编完了。”
“……”
“你还真是敷衍,”辛晚楼愤愤躺下,“编都编了,居然还懒得换个身世……”
“唉,也不是我想真心骗你,实在是我不记得了啊,”沈羡亭装得西子捧心一般,“小时候磕了脑袋,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谁信你……”
“真的!解休把我从灶台上推下去的,师姐就在旁边,不信你去问她——”
辛晚楼闷哼一声,懒得理他,于是翻身不管,只给他一个后背。
沈羡亭噗嗤一笑,从床上探出一只手,戳戳辛晚楼的肩膀:
“那你呢,你是怎么遇到你师父的”
她闭目道:
“‘让我师尊捡回去的’。”
“诶呀,我错了……但我真是不记得了!辛晚楼,求求你告诉我吧。辛晚楼?辛晚楼……”
他半个身子都从床沿上探身下来,腰间伤口一点不疼了一样,双手摇晃着辛晚楼的肩膀。辛晚楼心烦,翻身起来,一把将他按回床上。
“沈羡亭,你懂不懂你有多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