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64)
乔柯跟在他身后,怀里捧一个水晶小茶壶,其中隐约可见华彩如火一物。定睛看,竟是一尾金鱼。
宗三郎施然落座,乔柯将那养在茶壶里的金鱼搁在他手边。他有些羞赧地冲谭大人笑笑,说道:
“谭大人莫怪,诃息公主长在大漠,没见过金鱼。这次远赴色然,我们特意从长安带了一条金鱼来。”
“路程遥远,鱼儿娇弱……这金鱼须得随时看顾。”
谭大人忙道:“啊,这是应当的。三公子随意就好。”
宗三点头,淡淡一笑,眉眼柔和得像个给幼子开蒙的教书先生。
跟了商队这么多时日,这还是辛晚楼第一次看到这宗三郎的真容——他的气质比起富家公子哥,更像一个混迹浊世而我自独清的举子秀才。宗三眉目温和白净,眼瞳与发丝的颜色比常人更加浅淡。
仔细一看,气质倒是同沈羡亭有些相像。只是沈羡亭比他更凛冽些,而宗三则是彻彻底底的温润柔和。
辛晚楼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几个来回。
谭大人自他入了谭府便显得心急如焚、忧心忡忡,直到此时,乔柯才又从外抱回一个四方的黑檀木盒子。谭大人一见此物,不由恸哭。
一闻此声,内室忽然走出一个姑娘,那姑娘年岁不算小,衣着、发型却仍是未出阁的模样。她踉跄而入、潸然泪下,径直扑倒在乔柯脚边,抱着那黑檀木盒恸哭不已。
谭大人以袖拭泪,哀号道:
“多谢公子将小女遗骨带回故土……小女暴毙长安,此番也算魂归故里了啊……”
姑娘抱着那盒子再三叩首,道:“谢公子带回妹妹衔霜遗骨……此大恩德,韫良此生结草衔环以报……”
衔霜。
辛晚楼转头看向沈羡亭。
是。
沈羡亭微蹙眉头,指尖在她手背上轻点两下,代过点头。
宗三与乔柯正宽慰两人,席间顿时嘈杂不止。不多时,谭韫良捧着妹妹的遗骨走了出去,自己则暗暗垂泪。宴席照常进行下去。
谭大人眼眶依旧通红而湿润,情绪却平复不少,于席间对宗三道:
“公子,只要您能将小女遗骨带回,别说是入庆州城——就算您要进天上广寒宫,下官……也得拼命去干啊……”
辛晚楼无心再听这宴席交谈,一双眼睛直直追着谭韫良的背影。直到她整个人都消失在屏风之后,辛晚楼忽然起身,将在场众人吓了一跳。
“我……不胜酒力,出去走走。”辛晚楼尴尬地找个借口,随即朝席上众人点点头,飞快地从尾席跑了出去。
沈羡亭远远地望着她。
*
“谭姑娘——”
谭韫良正垂泪,可却被着一声将眼泪都吓了回去。转头一看,是个没见过的陌生女人,穿一身淡紫色的轻薄衣裳。
商队里带来的那个姑娘?席间有这号人吗?谭韫良方才悲哀太过,并没注意。
“您是……”
“您是谭衔霜的姐姐?”
女人忽然问道。
谭韫良有些诧异,点头道:“是我。”
“你认得衔霜?”
女人顿一下,似在思索什么。半晌,她沉声答:
“一面之缘。”
第37章 东宫主他轻轻朝二人眨一下眼,仿佛一……
席间觥筹交错,商队的汉子们都喝得畅快,一个个红着面孔三两说笑。唯独那宗三滴酒未沾而又并不频频举箸,只一搭一搭地回应着旁人三三两两的话语,心并不在这席上。
他从碟中夹起一点绿豆糕的粉末,就那样喂给了手旁的金鱼。
金鱼于水波之中窥见那细小的绿豆粉末,欣悦地扑上去,鱼嘴叨在宗三的筷尖上。如同一个亲吻。
宗三轻轻一笑,筷尖在水面点点。
他对那金鱼是极好的。
“公主只在画上见过金鱼。”
他轻声道。
他将筷子搁置一旁,托着额角柔和地看向谭大人。
谭大人此时心绪已平,又换上官场腔调,冲宗三关切道:
“三公子,此去色然定要慎之又慎。色然近日——不算太平啊。”
“为何?”乔柯问。
谭大人叹息一声,道:
“还不是因那色然王突然暴毙。”
暴毙?
“色然王胡赛提勒无子而亡,继位的是他那个年仅六岁的侄子。六岁小儿难堪大任、色然国内已乱作一锅粥,不少贵族正对那孩子屁股底下的王位虎视眈眈呢。”
“唉,色然还真是野蛮不开化。竟还让那六岁的小孩娶了自己的婶婶做了王妃——那位呼乐王妃也是胡赛提勒生前的妻子,今年已二十四岁了。”
“蛮族就是蛮族。”乔柯总结道。
此间正说着,方才匆匆离席的那个姑娘又从屋外悄悄赶回,面不改色地坐回原位。她身旁那个男子侧首相望,二人凑在一处说了几句小话。
谭大人看这两人有些奇怪,不知商队里为何混入一个女人同一个公子哥。那女人在此处有些突兀,而她身旁那男子长得又着实太过清秀、也与商队中人长得不同。
他实在奇怪,便问道:
“姑娘,你是何人呐?”
辛晚楼正与沈羡亭说那谭衔霜早逝的夫君患有那心盲症的事,忽然被那谭大人一句话吓了一跳。
宗三也看过来,眼中带笑。
她是何人?总不能说是一同混入庆州城的、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吧……
“我……我是——”
“这位是我家小姐,”沈羡亭忽然道,“来帮色然大公主裁婚服的。”
谭大人了然地“哦”一声,心想这姑娘原是个布庄小姐、那男子是她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