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思(102)
好不容易入了眠,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境的男人又出现了。依然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这一次,他没说“等我”,他说——“你要来杀我了吗”?
穆葭陡然惊醒,猛坐起来连喘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激出她满背的汗。
“做噩梦了?”身旁的男人坐起来,伸手点亮床头的烛。
安鹏义也一直没睡么,不知是否也在烦恼着什么。
穆葭不仅汗湿了背,连额头都泛着一层水光。她半晌没有从梦中抽离出来,只浑浑噩噩地坐着喘气。
心里好慌,从来没有过的慌。
“阿葭?”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她。
她扭过头,对上一双焦急的眼睛。
“……”穆葭摇摇头,被他拽回一点神智,“没事,一个噩梦。”
“可要喝口水?”安鹏义问。
她点了点头。
男人这就下了床去,倒了一杯水递来。穆葭讷讷地说了句谢,水喝进嘴里冷暖刚好,让她感觉稍好一些。
“我听裴阁主说,你厌倦了杀|人。可是因此梦魇?”
“嗯,”她点头,短暂停顿又道,“可灭族仇人不一样,非杀不可的。”
安鹏义接过空杯子:“可依我看,报仇还得当面报。只隔着门窗射杀,总归是少了份快意。”
穆葭也是这个感觉。
“师父不想我看,怕刺激了我……又怕拖着生变,才有这等折中之法。”但她还是站在师父的角度,来说服了自己。
安鹏义摇了摇头:“让飞鱼阁盯紧他,他难道还跑得掉。等你好些再去报仇,并不迟的。”
穆葭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看着他,却有些诧异:“你为何一再劝阻?”
安鹏义起身,将空杯子缓缓放上桌,顺势在桌边坐下。好一会儿,他若有所思,闭口不言。
穆葭:“?”
“我……”
他眼眸低垂,没有看她,“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但既然我得了这个机会,又为何不试一试呢。阿葭,或许我的一切奢想都会落空,你终究会瞧不起我,但至少……我今日劝了,日后你大抵就不会怨恨我。”
听不懂。
“你说简单点,你不知道我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安鹏义:“事情不简单,又如何简单说。”
“那你慢慢说,说清楚!”
“我不能说清楚。”
闷葫芦都这么气人么。穆葭笑了,气不打一处来:“安鹏义,怪不得我对你没啥好印象。你这人,我想听的你不说,我不想听的你说一堆。”
“……”
次日午后,穆葭还是登船西行了。师父亲自将她送至码头,千叮万嘱,要她行事果断。
一个多时辰后,她和安鹏义上了岸。时已金乌西沉,待入了小镇,寻到地方,天已全然黑透。
月不黑风不高,不是个杀人夜,倒是个十五月圆夜。
宁安堂。
就是这个地方,二楼,窗户上被做了记号的那间房。师父的人已经替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她亲自来射杀。
穆葭蹲在对面屋顶,锁定窗纸上倒映出的半个人影,果断架起了袖箭。
这个角度略微刁钻,想来屋里的人早有防范之心。可于她而言,只要扣动机关,绝无虚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声远远飘来,四下寂静。不知为何,她的手指放在机关上,迟迟按不下去。
心不静。
手便静不了,肉眼不可见地在偷偷发抖。
安鹏义就陪在她旁边,见她就这么干耗着,竟也没催。
于是穆葭越发觉得,整件事有哪里古怪。师父不停在催,而安鹏义在不断暗示她莫要轻举妄动。
也许,事实并非师父告诉她的那样……但师父怎么会骗她呢,这么多年里,师父对她最好了。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每当她想要琢磨点什么,脑袋就不允许。
“你离远点。你在这儿干扰我了。”她垂下手,懊恼地说。
安鹏义挑了下眉,没生气:“你可知我此次陪同的任务。我跟过来,可不是替你处理仇人尸体的。”
“那是什么?”
“崖主让我盯紧你,务必杀了他。若你杀不掉,则由我动手。你现在赶我离远点,是在为难我。”
穆葭:“……”眉心皱起。
可他说完这话,却又站起身:“不过,我说过,我始终站你这边。你不杀,我就不杀。”
说罢脚尖轻点,跃上后面的房顶,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开五丈有余。
这个人,话外之
音还是在劝她慎重。
穆葭稍定下心,把目光重新投向窗纸。
此时窗纸上的男人拿起了什么东西,送进嘴里。几乎就在同时,穆葭嘴里冒出一股甜味。
是……龙须糖?
窗上的倒影每咬一口,她嘴里的甜味便浓郁一些。
穆葭脑海里洪钟乍响。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被一件事情困扰——嘴里每天都会尝到饭食的味道。
这个味道,是来自于这个人吗?
那她梦里的那个人影呢,也是他么?!
这个人,和她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在师父的嘴里,他却只是她的仇人。
穆葭突然明白过来——师父是不想节外生枝,想要她快点杀了他,才会连这个人的脸都不许她看。
根本不是怕她受刺激。
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师父,竟对她撒了一个大谎。突然的,她想起牢里那个男人的话。他说她的师父不是个好人。
穆葭彻底蹲不住,一跃下了房顶,直奔对面二楼。既然是仇人,既然给了她如此奇怪的感觉,她今儿就是脑袋痛死,也要去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