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思(75)
“如何?”男人步步逼近,声音沙哑。“穆姑娘,我说过的,我是个疯子,不是个烂人!”
穆葭连忙伸手,抵住他的靠近:“你、你什么意思?”
“‘骨肉蛊’,是用来追踪的。”他紧紧抓住抵在自己胸口的手,乌青憔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怕一眨眼她就会又跑掉似的。
“天涯海角,我都能追到你!” ?
她这一路都在担心赶不及到万缘山,可‘离开他就要死’的话,却原来不过是吓唬她的么。
骨肉蛊根本不会要她的命,只会暴露她的行踪。
呵,竟然又一次被他骗了。穆葭气笑了,该说他狡猾,还是该骂自己蠢呢。
丰楚攸居然追她追到这里,拖着两条不灵活的腿,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十根手指全磨破了皮,指尖的血现在蹭到了她手上。
千里迢迢追到这儿,他却甚至连马都不会骑。这份儿毅力,倒是足叫人五体投地。
很感人,可惜穆葭不曾有一瞬的感动。她甩开他的手,往后退开:“追我作甚?报你的杀母之仇么。”
“是啊,你不觉得,你该用一辈子来赔我么!”丰楚攸盯着她,眼里含着恨意和诡谲的笑意。
“所有人都可以背离我,唯独你,不可以丢下我!”
“你这么恨我,当时就该一刀捅死我。”
他失笑,摇了摇头:“不,我不恨你,我恨的是你丢下我一个人。”
穆葭:“……”
“孽是我母亲自己造的,药和钱是我这个儿子给的,火是人豪放的……杀母之仇,你背不下全部,可你推波助澜,这辈子都欠我!”
很合理而理智的责任划分。看来为了追上她,他并没有允许自己消沉太久,清醒地作出了取舍。
母亲于他是渴求,没有也行,那么多年,不也一个人过来了。
穆葭听笑了:“我看你是一无所有了,想找个人赖上,凑合余生吧。你说你不是烂人,这不算?”
“你要这么想,也算是吧。”丰楚攸逼近她,再次把她的手拽紧在手里,郑重其事地向她宣告,“从今往后,天之涯地之角,你都别想逃脱我!”
只要有骨肉蛊在,就永远别想。
穆葭垂下眼眸,瞄了眼手腕。他拽得很紧,紧得她有些疼。
这个人,习惯了对她穷追不舍,将她逼到墙角,直至她低头屈服。
可这次不同,她已脱离了那个虚假的身份,只要她想,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这个人扔下山去。
穆葭涩涩一笑:“若真要计较……你可以放下杀母之仇,丰楚攸,我却不能放下灭族之仇。”
那张狼狈的俊脸怔愣了下。
“还记得我说过的么,那颗象牙小球关乎我的身世。它在你丰府出现,原因为何,你可曾想过?”
“……”他张张嘴,突然浑身紧绷。
“它是你大伯的战利品。剿灭我贺兰一族,吞没贺兰一族的家财,是你大伯向朝廷出的主意,你亲爹带的兵。”
她的口吻无情又平静,“也许,我的生身父母就死在你爹的刀下。丰楚攸,你我互为仇人,我不杀你,只因我想要放下,我知你也无辜……可若你非要如此纠缠,我动手杀仇人之子,乃是天经地义。”
丰楚攸的手松了。那当头一棒砸下来,砸得他身形摇晃,几乎没能站稳。
他
花了好一会儿,才吃透她说的这些。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哪里还是鸿沟,那分明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灭门大仇,是她一切苦难与罪孽的源头啊。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的冷酷无情。
“你骗我的!”
穆葭偏开头,远眺故土的方向:“我已经回故土看过了,要我带你一起再去看看吗?顺便听听村民们讲一讲,贺兰一族被丰家兄弟灭族的故事。”
丰楚攸无话可说。
若非他在丰府也过得痛苦不堪,不曾有过几日享乐,她怕是会将他视作一样的仇人,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吧。
穆葭拨开那只枯瘦的手,依然平静:“回去吧,找你师父也比找我强。”
丰楚攸静默两息,突然呵笑了声,然后张开双臂展露他的胸膛:“父债子偿……我的命就在这里,穆姑娘请便。”
穆葭看他一眼,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杀你。丰九明已死,我便算报了仇。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只想你离我远点。”
“可唯独这个,我做不到!”他笑着说,眼底盈盈有泪,“我倒更想死在你手上。”
穆葭万分遗憾,因为她发现,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只能做到表面平静。内心深处,还是不可抵挡地被他搅起了涟漪。
她实在太心软。
旁人看不开,究竟与她何干呢,为何总是在意他的悲喜。
一番自我提醒,她的眸光复又泛起冷硬的光:“好!那我就先杀了你,再自我了结。”
丰楚攸笑得更深了:“好啊,我们到了地下还能接着吵。”
这次不是吓唬他的。
穆葭把牙一咬,将手抬起——只需一记重击,打在他的心窝,便可叫他当场心脏崩裂而死。
杀人之事上,她向来仁慈,绝不叫死者感受到一点痛。
丰楚攸笑望着她,挺着胸膛往前半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就这样结束吧,再也不必痛苦了。
风起,卷起地上的枯叶。她抬起手,一记重击朝他拍去——
“小心!”
这一掌却没有打在他的心口,而是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他蛮力拉倒。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巨大的黄褐身影从身旁猛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