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思(85)
老贺听罢,哈哈笑起来:“倒也是,我家小姐像她母亲,看似温和却有主意得很,一般人伤不了她。”
顿了顿,“可惜太过良善,是要吃亏的。希望我日后死了,鬼魂能留在人间,她若受欺负,我就撕碎了那混蛋。”
丰楚攸:“我定不会给你撕碎我的机会。”
老贺对他的恭谦态度尚算满意,那昏黄的眼睛看着他,笑意浅浅。可片刻之后,那笑意淡去,眸光如蒙上了一层冰霜。
“不过,你说你姓‘封’,我看,该是三横一竖的那个‘丰’吧。”
丰楚攸嘴角的笑来不及收,便是一僵:“你如何察觉?”
“京城口音,富家子弟……我跟小姐闲话了两日,数次把话题绕到你身上,她都避而不谈。”
“……”
穆葭特地叮嘱过,莫让老贺知道他是丰家人,深仇大恨,没那么容易解开。
这下好了,他小心说话一点儿马脚没露,她自个儿太过谨慎,倒叫人抓了尾巴。
老贺沉默老实,终日只知干活,他从未想到老头会这般敏锐机智。此时说多错多,丰楚攸沉默着,未敢妄言。
老贺:“她说她烧了丰府,杀了丰九明报仇,别的并不多提。可店里往来的行商谈天说地,哪个不聊京城……多听几耳朵,就知道——”
盯着他,眯了眯眼,“丰府二公子失踪了。”
看来老贺已经很笃定自己的的判断了。丰楚攸也就不否认了:“是,我曾经是丰家那个二公子。”
老贺冷笑:“你也说了是‘曾经’。”他看过来的眸光冒着冷气,带着一些无奈,“小姐怕我想不通,不肯跟我说实话……我确实想不通,那可是灭族大仇啊!”
“……可我既没养过她,也没救过她,有什么脸面去干涉她。”
“……你既然追她到这里,定也有你的原因。我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不知内情,能说什么呢,只能腆着老脸警告你,你若负她,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丰楚攸:“那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但愿。”老贺激动得连说了许多,接不上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我看她的腿快好了,你们可有离开的打算?”
“那倒没有。”
老贺脸色稍缓:“那就好,留下陪我过个年再走。年年吃汤圆,年年无团圆,今年的汤圆我一定把它搓得最圆!”
秋风瑟瑟,吹来一片枯叶,落在他花白的头顶。老者已是风烛残年,还能上房顶也不过强打的精神罢了,骗不过医者的眼睛。
丰楚攸正欲开口,“喂——”下头穆葭抬头喊,“你们弄完没有?”
丰楚攸舒展眉心,换了副笑脸:“早完了。”
桌上已经堆满了编好的族徽草团子。穆葭揉着手:“那还不下来,在上头聊什么呢?”
丰楚攸:“聊汤圆。老贺说,他搓汤圆的工夫一流,一定要你尝尝。”
穆葭:“才刚入秋就聊上汤圆了呀。唔……我要火腿荠菜馅儿的。”
丰楚攸皱眉:“汤圆儿还能吃咸的?”
穆葭:“不然呢。难道还能是甜的?”
丰楚攸怔了怔,一脸严肃地撸起袖子:“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你等我下来,跟你好好探讨探讨!”
“着什么急,你扶老贺下来……小心别摔了!”
闭店的日子清清闲闲,一眨眼入了深秋,天气渐凉,被子都换了厚的盖。
这段时日,想来是丰楚攸这辈子以来最舒心的一段日子,虽吃的是粗茶淡饭,人却长了肉。
两颊不再过于清瘦,总显得青灰的脸也日渐有了血色。
他的药丸吃完了,余毒除尽,穆葭也终于不必跟着“吃苦”。
眼瞧着快入冬,奔走了一年的行商都赶着回家过年,虽封了路,可总拦不住有人费劲脑汁过关卡。
长福客栈的门前隔几日便过去一个商队。
听路过的人说,先前封锁的村庄已经死光了人,疫病原该消退下去的,可入冬之后疫病更易传播,附近连着十几里的村庄不知不觉染了疾,情况倒比先前更棘手了。
京城那边终于听得了消息,朝廷派了太医署的人下来。若还是不能成,估计要按自古以来的办法——活活烧光了事了。
长福客栈离最近的疫区不到十里,已处在危险边缘。今儿一队行商路过,敲了好久的门何掌柜也没敢接待。
日子难熬,近来唯一的好事只有那一件——穆葭腿上的绑缚终于解开了。
右腿恢复得很好,蹦跳都没有问题。因这条腿不便,这几个月来,身上出了汗她也只能擦洗,一朝解封,自是要洗个大澡。
老贺终于有事儿干,给她烧了老大一木桶的热水。
寂静的夜里烛火微摇,水汽氤氲,穆葭泡在热水里,后脑枕着桶沿,感觉无比舒服。
她闭上眼,琢磨起事儿来。
腿已经好了,什么时候走呢,又该去哪儿呢?老贺不提,她也决定一起过个年再走,汤圆是一定会吃的。
可是这场瘟疫……
她能感觉到丰楚攸的焦虑。这个男人夜里时常辗转反侧,一提到时疫,他的眉间便团上愁绪。
他一身医术急于施展,一定不想呆在这里打听远方的进展。在葛家村的时候他便说过,一个人被讨厌了太久,便不能免俗地痴迷那些赞美与认可。
予人为乐,与己而乐,若能救人与水火,他必然开怀。
可穆葭的腿没有好,他就不可能丢下她走。如今她已行走自如,大可与他一起前往疫区。
但这样一来,今年必定不能回来与老贺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