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思(89)
“歇着吧,我来。”丰楚攸提着空桶进了屋。
他满脸疲惫,双眼里的血丝越发的重,也是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
“今日可有好转?”
丰楚攸提起刚熬好的药:“只能说没死人。药方还得调,急不得。”
他又不是神仙下凡,太医署都束手无策的疫病,只给他几天时间,怎么可能够用。上次老贺的药就下重了,这次用药他便十分谨慎。身体底子不好的人,还要再加一道调理的药喝,就是穆葭刚熬好的这最后一桶。
穆葭目送他离开,掩面打了个哈欠,困得浑身不想动。
可心里烦得很,根本睡不着。
她和丰楚攸离开长福客栈之后,绕去了几个县镇买药,可是只买到了半筐药。为了对付时疫,朝廷把药材管控了起来,寻常人有钱也买不到。
可这头管起来了,那头却不尽心治。太医署的人只是下来走了个过场,一看不好治,便说要撤走。
至于染疫的村庄怎么办?当然是全都烧光,何必费钱费力地去救那些贱民,万一疫气蹿到了城镇,太医署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穆葭二人来磨石村的当天,就遇到官府放火烧村。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是最后一个没烧的村儿了,其他地方已不论染病与否,整村焚为灰烬。
丰楚攸咬定自己能治,可不论他怎么保证,官差就是不肯通融。
穆葭脾气一起来,一把掐住那官差头目的脖子,将他扔进了村——要烧一起烧吧。
官兵见她惹不得,遂不敢造次,答应给丰楚攸七日时间,若七日一到,还没研制出方子,便禀明上级调火箭炮直接来轰。
管穆葭身手再好,也得一起死。
丰楚攸跟官兵要了些药材,他们倒也给了。本以为可以松口气,能专心医治病患了,谁知,当天晚上对方就出尔反尔——被抓进村来的那个官兵头头,怕呆在这儿真染了病,索性与外头的官兵里应外合,趁夜在村里四处点火。
亏得穆葭二人照顾村民都没合眼,否则等火再大些,任凭她本事再大也灭不过来。
穆葭一怒之下削了那官兵点火的手,将他丢进病患屋里关了一天。那混账染了病,生怕就死了,再不敢里应外合,每次喝药都抢着第一个喝。
为防外头的官兵再次偷偷烧村,村里只好组织了几个病得轻的年轻汉子通夜放哨。
穆葭也放了话,若再敢胡来,她只好麻烦一点,夜袭官府了。因有了这般威胁,那帮尸位素餐的,方才偃旗息鼓。
子夜时分,丰楚攸终于分药回来:“怎么还没休息?”
穆葭抱膝坐在马扎上:“我心里不踏实。”
男人搁下桶,关上门,隔绝了外头呼啸的冷风。
“别太担心。我看,这疫病虽未压下去,可也没加重,只要没加重就很有希望。咱们还有四天,不着急。”
“我不是愁这个。”
丰楚攸捏住她的手,拉着她去木板床上坐:“那愁什么?”
“不知为何心里头慌。”穆葭捂住胸口乱跳的心,“可记得我与你说过,双星崖一直在抓我么。我……有不好的预感。”
丰楚攸皱眉,出口还是安慰:“天大地大,双星崖的手难道还能伸到这里?”
“你不要小看了它。双星崖百年根基,钉子遍布大江南北。这里虽在西边,地广人稀,可已靠近边关要塞,双星崖不会不在此布局。”
丰楚攸搂她一起躺下:“那咱们这对鸳鸯注定是要亡命天涯咯?放心吧,等了结这边疫情,咱们就换地方。你说往哪里走,我们就往哪里走。”
两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躺下,身下垫的是草,身上盖的也是草,只能紧紧挤在一起取暖。
穆葭被他熏得直皱眉:“离远点儿,满身药味!”
“你不也是。谁也别嫌弃谁。”
天天和药材打交道,他俩已经被熏入味儿了。
“对了,”丰楚攸突然想起什么,“我今儿数了一遍村里人数,除开那个找死的官兵,一共有村民八十七人。”
“八十七人?”
“对,八十七人。”
噩梦一样的带着血的数字,令她心房陡然一颤。“八十七……”她失神地念着。
冥冥之中,有老天的安排么。
“统统救下,一个都不能少。”他信誓旦旦地说。
“嗯!”穆葭把脸埋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的药味,突然就不心慌了。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
这次药材管够,丰楚攸本就心头有数,试药试了三四天,病患有了明显好转,之后也就沿用此方连熬了两天药。
到了第七天,当官儿的亲自来村口监督烧村,却赫然发现,村民们相互搀扶着站在村口。
竟全都好了?这呼啦啦的冷风吹着,没一个人倒下。
官员遂态度大变,好言好语地跟丰楚攸要起方子。又说,村子还要再封半月,待确认无误,才能正式解封。
村民们淳朴,七嘴八舌打抱不平——
“明明是丰神医的方子,那狗官开口就要了去,定是想献上去邀功,又怕丰神医不允,居然把人关在这儿!”
“就是,当官儿的坏事做尽,天天想着烧死咱们,到头来好处却都让他们捞了。”
“丰神医药到病除,还把我三十年的老毛病一起治好了!你看看太医署那帮人,给丰神医提鞋都不配!”
大家聚集在村口大骂当官儿的不做人,穆葭趁着人都在,悄悄又数一遍。
真的是八十七个人!
丰楚攸带着她,一起救了曾经的那个自己。从今往后,她可以挺胸抬头地生活下去,去救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