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思(91)
赵清随偏开眼神,沉默了片刻,到底是叹出口气:“看来你都知道了。”
穆葭:“我曾经也是被杀的对象,我怜悯他们也就是怜悯我自己,不是么。”
笑笑,“师父,您为我取姓‘穆’,不是取它与‘暮’同音吧。是因为我的母亲也姓‘穆’,是您的故人,对不对?”
赵清随紧皱着眉头,始终没有看她,良久,终于不情愿地点了下头:“她姓‘穆’,叫‘穆思薇’,是个善良美丽的侠女。她……曾救过我的命。我救你,便是还她的恩。”
他说着,躬下|身,用手拍去爱徒膝上的泥巴。多年以来,他都是这样爱护徒儿的。
可穆葭态度冷淡,正如那泼出去的水,心已经不在他这里了。
“那么,现在师父的恩还完了,我也长大了,两不相欠,我可以走了吗?”
似是没料想她会说得这样直接而无情,赵清随盯着她,满眼意外。
“当初的确是为了还恩,可是你……阿葭,你我情同父女,可是说断就能断的?!”
可知这段时日,他日夜想念他的阿葭,为了她能够重返双星崖,不惜将知道她叛逃的人全部诛杀,除了裴樱。
他不舍得追究,又爱屋及乌,不仅把丧魂阁留给她,还要把裴樱捧上飞鱼阁阁主的位置。
只为了让她将来还能接他的崖主之位。
师父说,他们情同父女。是啊,穆葭哪里不记得,失去家人后,小小的她总是不安地哭泣,而师父不厌其烦地逗她开心。
想到过往种种她失了笑,摇摇头:“可是,师父……倘若您真的爱护我,就不会让我成为一个杀手呀。”
赵清随:“……?”
穆葭:“感情太复杂,我的笨脑子想不明白。可是我会算账——师父得了利,我却只得了痛苦。”
“阿葭!”
这话好生伤人,赵清随紧扣住穆葭的肩膀,用力地说,“我当时根本没得选!我被人追杀,朝不保夕,只有进了双星崖才能得安寝。可双星崖不养闲人,你不做杀手就只能去做探子。做探子,可就要离开我了啊……过去不管有多苦,如今都熬过去了,不论你做不做丧魂阁的阁主,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双星崖就是你的安乐港。”
穆葭睇了眼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无动于衷:“可是,长大的鸟儿总有离巢的时候。”
她态度坚决,什么富贵地位,片刻不曾打动她的心。
赵清随咬紧牙关,皱眉盯着穆葭,半晌都没有表达允否。
“师父?”
蓦地,他阴笑了下:“我在想,是把你那个男人抓回双星崖,还是直接杀了。”
“师父!”
“对了,裴樱帮你叛逃,也是死罪。”
穆葭沉默了下去,雪渣落在她的身上,使她整个人都凉了下去。
她离开双星崖之时,最舍不得的就是师父。她无数次地想念师父,却又在一次次的想念中,终于发现一点不对劲。
她向来不聪明,直到逃出来很久很久,才回味过来师父的自私。师父疼爱她,但更爱护他自己,所以,她又凭什么不能决定自己的路。
就在刚才,师父出现在她眼前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因为,师父必然会拿丰楚攸和裴樱威胁她。
穆葭说了这么多 ,不是挣扎,只是想清楚地看一看他撕破脸后的狠毒。原来,她的师父真是那样的人。
“到底还是师父狠。我回去可以,您应该允许我,给他写封道别信吧。”
听到她的妥协,赵清随松开眉头,又是一副慈爱模样,笑:“这有何不可。”
——
长福客栈,何掌柜闲闷了半天,把装钱的箱子搬出来,解了麻绳,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擦洗。
这些可是他仅存的身家,每一枚都很珍贵。
“疫病压来如山倒,再不开张要活不下去咯。”空荡荡的厅堂回荡着他有气无力的声音。
何掌柜抱怨着,摸摸自己的脸,真的瘦了,看着都没福气了。
“砰砰砰!”外头响起敲门声。
何掌柜摆弄着铜钱,朗声应了句:“小店今儿不开业!”
“何掌柜,是我!”门外是熟悉的女声。
何掌柜两眼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开了门。门外飘着小雪,女子头戴斗笠,满身寒气地站在面前。
“快,快进来暖和暖和!”何掌柜激动地说着,往旁边瞄了眼,却见一旁的男人并不是丰楚攸。那人无甚表情,一身威压气息看起来很不好惹,穆葭进了门,他却只站在门外。
“那位是……”
穆葭已走到柜台边:“是我师父,来接我回去。”
何掌柜:“那丰兄弟呢?”
穆葭只道:“我来借你的纸笔,与他写封道别信。”
何掌柜皱了眉头,眼前的穆姑娘似乎又变回了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满身的阴郁。
穆葭提起笔:“对了,何掌柜,时疫已经解了,你可收拾收拾开张了。”
“是吗!”
“骗你做什么,多亏了你的钱,我们才能药材管够。像你这样的好人啊,就该生意兴隆,赚个金山银山。”
何掌柜高兴地搓着手:“这哪敢想,我只盼着小赚那么一点点,把我这祖传的客栈翻新一下。”
穆葭没再说话,一字一字地写着给丰楚攸的信。就此别过,她心里倒也没在滴血。因为只要有骨肉蛊在,即便她远在天涯海角,丰楚攸也一定会朝她追过来。
而她,也一定会找到机会再次脱离双星崖。
她只是在担心——双星崖这等龙潭虎穴,丰楚攸进来会是凶多吉少,所以她一定要赶在丰楚攸找过来之前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