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状元是个女子(125)
那是权力顶端的帝王,却也是他的父皇,是他除了母妃外最血浓于水的家人,可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妃,如今却又可能要面临与自己父皇的彻底敌对——这样残酷的,颠覆一切般的失去,竟然还要面对第二次……她可以想见,在他这样寂静无波的面容之下,正在流淌着怎样鲜血淋漓的煎熬和痛苦。
所以尽管他们还在赌气,尽管他今夜对她那般冷视,凌月还是忍不住坐到他的身侧,关切地问:“殿下,你在想什么?”
花木的香馨似有若无地飘逸过来,江风之身体绷紧些许,低垂的眸光颤了一颤。
阿离见状连忙扯了崔翊一把,拉着他轻步退出了雪堂,给他们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许是那双星眸里的担忧太过盛烈,他终于是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可她的眼神越是灼热,他感受到的痛苦就越强烈,不由又苦涩地垂下眼:“你在意么?”
凌月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问,立即道:“我从来没有不在意过。”
江风之拢着茶盅的指节紧紧按在白玉杯壁之上,却比莹玉更加苍白易碎,声音也仿佛带着冰雪一般的尖刺:“你在意的事情那么多,如何兼顾?”
凌月一怔,随即很是坚定地道:“可以兼顾,我今日就一直在兼顾着啊。”
既竭尽心力调查和梳理着火烧眉毛的正事,亦无视他的冷落关切着他,这样还不算兼顾吗?
她的心头漾开浓重的苦味,可看着他冰冷的眼眸,这句肺腑之言梗在喉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江风之将她的话听在耳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意味。
他强压着洪水般喧嚣的情绪,低声问:“你下了马车后,去做了什么?”
凌月眸光一晃,有些委屈地道:“我只是去找人告知沈夜一声,没多久就回来了……”
江风之将她那一瞬的闪躲收入眼底,忽而挑唇笑了。
他很快想起,在望归楼行动结束后的子夜,他满怀担忧地走出殿外,看见的却是沈夜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捧着她的手掌替她包扎伤口的画面。
可她明明答应过他……
原来她的私心在那时就已有了蛛丝马迹,可他却一直自以为是,浑然不觉,竟还自作多情地生出了诸多对未来的渴求和念想,却没想到,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溺水一般的窒息感从四肢百骸汇聚到他的心口,可现在的他,还有什么可以抓住?
什么也没有了。
他紧掩着唇,极力压下胸膛中翻涌腥甜的气血,调整着凌乱急促的呼吸,低低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凌月脚步未动,无措地抬起手臂,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触碰上去,难过地道:“那,我扶殿下去休息……”
“走。”
毫不留情的单音落下,凌月的心亦沉了下去,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来。
“殿下?”
她久久地注视着他,可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他却没再抬头看她一眼。
她只好慢慢地迈步朝外走,走到门口之前,却又倏而停步,静静回首望向了他,心口又疼又堵,几乎难以自持。
“殿下,”她忍不住问道,“阶下的那盏月形花灯,怎么不见了?”
垂首静坐的江风之忽而怔住。
漫长的凝滞之后,她听见一道很轻的声音。
“坏了。”
“坏了?”凌月愣愣地重复,嗓音发紧,“唯有那一盏坏了?”
江风之紧紧抿着已呈紫白的唇瓣,说不出更多的话。
凌月见他不再回答,不明白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心头猛然抽痛起来。
“所以……殿下已经把它丢掉了吗?”
满室沉寂静静漂浮,回应她的依然是无尽的缄默。
凌月难以相信,跨步奔出雪堂,一路走到了廊下,踏过了长阶,可在离开之前,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仿佛望见谪仙一般的青年立在那盏月形花灯之下,无比温柔地对她说着“生辰快乐”。
可眨眼之间,满园花灯依然炫目如火,却独独没有了那盏月灯和伫立的清影,她站在呼啸的冬风之中*,终于也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凉。
那段回忆是她心中深藏的珍宝……可对他来说,或许根本一文不值吧?
她的眼眶倏地红了,脚步不再停留,没入寂寂长夜之中。
第63章
咚咚的晨鼓从远处幽幽传来,崔翊睡得不太安稳,起床从隔间走了出来,雪堂内静悄悄的,轻步徘徊一阵后,他不由推门走进了寝房。
越近床榻,竟越从静谧中觉察出一缕低微紊乱的呼吸声,崔翊紧步上前,只见床榻上的青年双目紧闭,嘴唇煞紫,周身不断滑落的冷汗已将发丝和枕巾打湿,崔翊惊愕地抬手探了探,发觉江风之额头滚烫似火,身上却冰冷如雪。
“殿下?殿下!”
他急唤了几声,青年毫无回应,崔翊心头大骇,连忙夺步冲出雪堂,往客院飞掠而去。
为免暴露阿离的身份,崔翊翻窗进入卧房,风铃剧烈摇响,床上的少女在一刹那睁开眼睛,按着袖口的银针直起身来,见一人已至床头,竟是崔翊,诧异道:“你来干什么?”
崔翊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臂,连声音都在打颤——
“快跟我去雪堂看看,殿下出事了!”
咚的一声震响,凌月猛然从沉梦中惊醒过来,心脏突突地剧烈跳动,被巨大的惊惶笼罩。
由远及近的晨鼓如在耳边轰然敲荡,她在那道急促的鼓声中沉沉地喘息着,回忆着梦中江风之惨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容,连忙掀开被褥,趿鞋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