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83)
魏贤趁酒性道:“我哄你做甚!你可知十三年前,有一桩灯油贪墨案?”
福安不动声色:“我哪里得知,我当时还小哩。”
魏贤道:“也是。那桩案子,死了好些官儿,流放好些官儿,京城那几日阴风惨淡,哭声连连,满街的白纸串钱儿。”
福安道:“这和魏公公与你,有甚么干系。”
魏贤道:“大有干系。那日我跟轿,路过观音庙,人多走不动,一妇人兜篮卖软香糕,老骟驴嘴馋,我叫她近前,付钱买了两块,她揭开罩布,取热糕时,忽抽出一把短刀,朝老骟驴就刺,我挡前,替他挨那一刀,否则此刻,他早转世超生去了。”
福安赞道:“你倒是忠仆,凭这一刀,当你爷爷供着不为过。那妇人为何要杀他?”
魏贤道:“妇人的丈夫做官,因灯油案斩了头,来找魏公公寻仇,不曾想,仇没寻,反被生擒,魏公公审她一夜,翌日将她放了,回去就上吊死了。”
福安呆呆问:“好死不如赖活,做甚要死!”
魏贤不答,吃掉两盏酒,才道:“那个妓儿乔云云,也实属不易。”
福安道:“她哪里不易,公子王孙手心捧着,生活奢靡,骄傲放纵,由得你我来同情她。”
魏贤道:“不过表面风光,老骟驴请她过府几趟,夜宿于此,凄绝惨叫,未曾停过,每趟带一身伤走。”
福安酒杯顿住问:“这是何意哩?”
魏贤冷笑道:“老骟驴上手段折磨她,越凌虐越快活。”
福安不由汗毛倒竖,背脊森森,惊骇道:“他竟有这等怪癖。”
魏贤道:“你可知他这怪癖从何时起?”
福安道:“我怎会知哩!”
魏贤道:“从那妇人起。妇人身段窈窕、肤白胜雪,喉咙若箫管,老骟驴残害她整晚儿,自那后,就入了迷。”
福安的酒杯,不慎倾倒,酒洒桌上,他用袖子去拭。
魏贤喃喃骂道:“我最恨欺辱女人。早晓老骟驴如此,我当年救他个屁,你看着,总有一日,有一日,我要手刃他。”
福安没言语,趴倒桌上装醉,闭眼假寐,袖浸酒气,沾染眼睫,刺得生疼,不由流泪。
直至二更天儿,筵席才散,萧肃康的轿子抬出,福安同魏贤告别,跟轿而行,但见:三市六街无客走,一天星斗夜光晴。到路口,萧肃康命停轿,召福安到跟前,命他附耳过来,低声问:“怡花院你可熟?”
福安回道:“小的从前常随九爷去,几个院儿,几层阶儿,几道门儿,几个妓儿,无所不知,无小的不熟。”
萧肃康道:“甚好!你去找乔云云,我有个别院,僻静无人知,可愿往那陪我吃酒。看她怎地说,她若肯了,你把这张银票递她,由她随意定时辰。”福安接过银票。
萧肃康道:“你去那处,勿要被人瞧见,勿要同府里人说,若有半毫外泄,你这条小命不要了。”
福安作揖道:“小的心里清楚。”
萧肃康命起轿。福安目送远去,晓得他支开自己,必有去处,内心正急躁,忽一人擦肩而过,又回头看他,索性迳来见礼,笑道:“福安哥,许多日不见哩。”
福安定睛一看,竟是生药店的伙计,名唤唐巧,从前九爷巡铺时,两人有过几面之缘。福安心内大喜,不及多说,只问:“你现可有空?”唐巧点头称有。
福安道:“我有事央你去办,可肯了?”
唐巧道:“福安哥,尽管吩咐便是。”
福安指了渐消失的轿子道:“你赶紧跟了,看他停在何处,要做甚么,一个时辰后,我们在此会合。千万莫要被他发现!”
唐巧道:“哥放心就是。”快步追轿而去,福安转身,往怡花院方向走了。
再说月楼,晚间回房,陈珀在灯下看账本,她坐旁边针指,戳到手,冒出血珠子。
陈珀笑问:“打你进来,就心不在焉,魂飞哪了?”
月楼道:“你不晓得,我午后看到甚么?”
陈珀道:“快些讲来。”
月楼悄悄道:“爷握了奶奶的脚闻哩。”陈珀听了,蹙眉不语。
月楼道:“我还从未见过,你说,爷是不是对奶奶上心了?”
陈珀喝道:“莫在说了,更勿要外传,尤其唐掌柜,你管好自己的嘴!”
第68章 福安
话说福安来到怡花院,不走前门,东拐西绕,进入一条夹道,借了如洗月光,隔墙花,往内探,见门房透出昏黄,便学狗叫三声、猫呜两声,少顷,一架梯子放下来,福安接过,顺梯而上,骑在墙头,内里也安下梯子,一婆子描眉画眼,贴墙根站着,见是他,惊讶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福安道:“劳烦桂娘子给我扶梯,今日来得匆忙,没带胭脂钱,改日定补上。”
婆子笑道:“我记住了。”
福安偷行至乔云云门前,一个丫头守那嗑瓜子,见他问:“你哪里来的?”
福安道:“我是国公府萧家爷的随从福安,来见乔云云,有事要说,你快去禀。”
丫头不情愿道:“你等着。”自进房通传,乔云云正和魏寅灯下吃酒。
乔云云问:“他见我做甚?”
丫头道:“不肯说哩,要当面告诉小姐。”
魏寅问:“这福安是何来历?”
乔云云道:“原是萧九爷身边厮童,跟轿随行,提灯笼,拿帖子,候差遣,往时常来妓馆闲逛,混个眼熟,前些时在魏公公府见他,跟了萧家大爷萧肃康,惯是个口齿伶俐、圆滑处世的主。”